夜,深沉如墨。白狼山大营表面寂静,暗地里却暗流汹涌。一座不起眼的营帐内,灯火如豆,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帐内坐着七八名拓跋部将领,为首者正是须发皆白、面容刚毅的老将军拓跋金吉。他是拓跋猗卢的结义兄弟,也是拓跋部中德高望重的宿将。此刻,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充满了悲愤和决绝!他的手上,紧紧攥着一份被揉皱的檄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畜生!畜生啊!”拓跋金吉猛地一拳砸在矮几上,声音嘶哑,老泪纵横,“老王爷待他如珠如宝!他竟然……竟然在白狼山……做出这等天理不容之事!还……还虐尸……我拓跋金吉……愧对老王爷!未能护他周全!我……我恨啊!”
旁边一位中年将领拓跋木伦(掌管营门守卫)也红着眼睛,咬牙切齿:“金吉叔!我们不能再等了!邵太傅大军就在外面!檄文说的清楚!只诛首恶!拓跋锐公子才是我们拓跋部的希望!跟着拓跋六修这个疯子,只有死路一条!我们……我们反了吧!”
“对!反了!杀了拓跋六修这个畜生!为老大人报仇!”另一位年轻将领拓跋烈(掌管马厩)激动地低吼,他是拓跋锐的坚定支持者。
“可是……”一位较为谨慎的将领拓跋贺(掌管部分粮草)面露忧色,“拓跋六修身边还有数百亲卫,都是他豢养的死士,战斗力很强。而且……我们贸然动手,万一失败……”
“没有万一!”拓跋金吉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老王爷待我等恩重如山!此仇不报,我等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拓跋六修弑父杀弟,人神共弃!营中将士,除了他那几百死忠,还有几人真心为他卖命?!邵太傅大军压境,檄文如刀!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他环视众人,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我已联络了营门守卫的木伦,马厩的烈,还有后营巡哨的拓跋山!只要我们能控制营门,切断他亲卫营与其他营区的联系,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中军大帐!擒杀拓跋六修!大事可成!”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诸位!想想老王爷!想想比延王子!想想锐公子回来后的拓跋部!想想我们的妻儿老小!是跟着这个疯子一起陪葬,还是拨乱反正,为部族搏一个未来?!”
帐内短暂的沉默后,所有将领眼中都燃起了决绝的火焰!
“干!”
“听金吉叔的!”
“为老大人报仇!拥立锐公子!”
“豁出去了!”
一个周密的计划在低声的商议中迅速成型。目标:拂晓时分,趁守备最松懈时,控制营门、马厩、关键哨塔,隔绝消息,然后由拓跋金吉亲自率领最精锐的心腹死士,直扑中军大帐,擒杀拓跋六修!
邵明珠并未休息。他站在巨大的沙盘前,目光深邃,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代表白狼山大营的木块。范荣侍立一旁,神色凝重。
“太傅,我们的檄文和喊话效果显着。神阙卫斥候回报,拓跋部营中骚动异常,军心涣散,甚至有零星士兵试图趁夜逃营被抓回。”范荣汇报道。
邵明珠微微颔首:“还不够。拓跋六修困兽犹斗,他的亲卫营是其最后依仗。强攻,代价太大。”
“太傅是想……等他们内部生变?”范荣眼中精光一闪。
“不错。”邵明珠目光如炬,“拓跋猗卢经营拓跋部数十年,威望根深蒂固。拓跋六修弑父杀弟,自毁根基。营中必有忠义之士,不甘为其陪葬。拓跋锐在部中素有威望,与朝廷合作带来的好处,普通牧民或许不知,但那些将领、贵族岂能不知?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一个理由,一个领头人……”
他顿了顿,手指点在沙盘上代表营门的位置:“告诉慕容皝和段疾陆眷,让他们各派一支精锐骑兵,在营外游弋,制造压力,但不要进攻。让喊话队轮番上阵,持续施压。另外……”他看向范荣,“你亲自挑选一批机灵的神阙卫,想办法……将我们的承诺,尤其是对反正将领的封赏承诺,还有拓跋锐即将归来的消息,传递到营中去!目标……就是那些可能动摇的中高层将领!”
“诺!”范荣心领神会,这是要火上浇油,加速内部的分裂!
夜色中,几条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借助夜色的掩护,悄然接近拓跋部营寨。他们是神阙卫中最擅长潜行匿踪的好手。他们将裹着密信的箭矢,精准地射入了一些特定将领的营帐附近。密信上,是邵明珠的亲笔承诺和对反正者的封赏细则,落款处,盖着燕国公鲜红的大印!
拓跋金吉的营帐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所有参与密谋的将领都已到齐,人人披甲执锐,眼神决绝。拓跋金吉看着手中那份刚刚由心腹从营外“捡”到的密信,上面邵明珠的亲笔承诺如同定心丸!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诸位!天时已至!邵太傅承诺在前,锐公子归期在望!为老王爷报仇!为拓跋部搏一个未来!就在今夜!”
“行动!”
随着拓跋金吉一声令下,众人如同离弦之箭,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拓跋木伦带着亲信,以“加强警戒”为名,迅速控制了营门守卫,将拓跋六修安插的几个亲信军官“请”到一旁“休息”,实际是软禁起来。营门钥匙落入他手。
拓跋烈带着人冲入马厩,控制了所有战马,防止拓跋六修或其亲卫骑马突围。
拓跋山则带着巡哨队,悄无声息地“接管”了几处关键哨塔和通往中军营区的道路,切断了信息传递。
整个行动迅捷而隐秘,大部分士兵还在沉睡,少数被惊醒的也被勒令噤声,在得知是“金吉老将军”的命令后,选择了沉默或观望。
拓跋金吉本人,则带着二十余名精挑细选、武艺高强、对拓跋猗卢忠心耿耿的死士,如同潜行的猎豹,悄无声息地逼近了灯火通明、戒备森严的中军大帐!
拓跋六修一夜未眠。邵明珠大军的压力,营中诡异的寂静,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神经。他烦躁地在帐内踱步,对着几名亲信将领咆哮:“再派人去查!营中为何如此安静?!那些老东西都在干什么?!”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呵斥声!
“什么人?!站住!”
“金吉老将军?您……啊!”
噗嗤!噗嗤!
几声短促的惨叫和兵刃入肉的声音响起!
拓跋六修脸色剧变!猛地抓起桌上的弯刀!他身边的几名亲信将领也立刻拔刀,护在他身前!
“轰隆!”一声巨响!厚重的帐帘被人猛地撞开!一身戎装、须发戟张、如同怒目金刚般的拓跋金吉,手持染血的长刀,带着浑身煞气的死士,如同猛虎般冲了进来!
“拓跋六修!弑父杀弟的畜生!纳命来!”拓跋金吉一声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拓跋金吉!你敢造反?!”拓跋六修又惊又怒,厉声嘶吼!他身边的亲卫将领也怒吼着迎了上去!
“保护大单于!杀了这些叛贼!”
狭小的中军大帐内,瞬间爆发了惨烈的白刃战!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拓跋金吉带来的都是抱着必死决心的死士,武艺高强,悍不畏死!拓跋六修身边的亲卫将领也是精锐,拼死抵抗!
“噗嗤!”一名死士被长矛洞穿,却死死抱住对方,让同伴一刀砍下了对方的头颅!
“啊!”一名亲卫将领被拓跋金吉一刀劈中肩膀,惨叫着后退!
“保护单于!”两名亲卫用身体挡在拓跋六修面前,被乱刀砍倒!
拓跋六修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看着忠心耿耿的亲卫一个个倒下,看着拓跋金吉那充满杀气的眼神,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他猛地转身,就想从后帐逃跑!
“哪里走!”拓跋金吉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手中长刀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劈向拓跋六修的后背!
拓跋六修仓促回身格挡!“铛!”一声巨响!他手中的弯刀被震得脱手飞出!巨大的力量让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拓跋金吉一步上前,如同老鹰抓小鸡般,一脚狠狠踩在拓跋六修的胸口!冰冷的刀锋瞬间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绑了!”拓跋金吉厉喝!两名死士立刻扑上,用浸过水的牛皮绳将拓跋六修捆得如同粽子一般!拓跋六修还想挣扎叫骂,被一块破布死死塞住了嘴!
此时,帐内的抵抗也基本结束。拓跋六修的最后几名亲卫将领全部战死!拓跋金吉带来的死士也倒下了七八人,人人带伤。
“走!押着这个畜生!开营门!迎接邵太傅!”拓跋金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声音带着胜利的激动和一丝疲惫后的苍凉。
拂晓的微光刚刚照亮天际。邵明珠伫立在高坡之上,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拓跋部大营。
突然!紧闭的营门在沉闷的吱呀声中,缓缓打开了!
紧接着,一面巨大的白旗在营门上方升起!迎风招展!
“营门开了!白旗!是白旗!”了望哨兵激动地大喊!
邵明珠眼中精光爆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成了!”
几乎在营门打开的同时,一支骑兵从营内冲出,为首者正是拓跋金吉!他身后,几名死士押着一个被捆缚得结结实实、堵着嘴、狼狈不堪的人——正是拓跋六修!
拓跋金吉策马来到邵明珠军阵前百步处,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带着悲愤与激动:“罪将拓跋金吉!率部反正!擒获弑父杀弟、篡位夺权之逆贼拓跋六修!献于太傅驾前!请太傅为我拓跋部主持公道!为老代王报仇雪恨!”
“请太傅主持公道!为老代王报仇!”他身后的将士们也齐声高呼!
“开营门!迎王师!”拓跋金吉再次高喊!
随着他的命令,拓跋部大营营门彻底洞开!无数拓跋部士兵在将领的带领下,默默地走出营寨,放下武器,跪伏在道路两旁,迎接朝廷大军。
邵明珠一挥手:“玄甲卫!入营!接管防务!慕容将军、段将军,约束部众,维持秩序!”
“诺!”
黑色的玄甲洪流,如同沉默而威严的潮水,在拓跋金吉等人的引导下,井然有序地开进了白狼山大营。没有遭遇任何抵抗。整个拓跋部大营,在经历了短暂的混乱和血腥后,以一种近乎和平的方式,落入了邵明珠的掌控之中。
三日后,白狼山前,一处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邵明珠端坐主位,面色肃穆。慕容皝、段疾陆眷、拓跋金吉等将领分坐两侧。台下,是肃立的朝廷大军和无数被召集而来的拓跋部族人。
拓跋六修被两名如狼似虎的玄甲卫押上高台。他头发散乱,衣衫褴褛,脸上带着淤青,眼神中充满了恐惧、怨毒和绝望。嘴里的破布已被取出,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邵明珠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声音如同寒冰,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逆贼拓跋六修!身为代王世子,不思忠孝,反怀狼子野心!于白狼山圣地,弑杀其父代王拓跋猗卢!残害其弟拓跋比延!篡位夺权!倒行逆施!其罪……罄竹难书!天理难容!”
“今!本公奉天子诏,承北疆军民之望!擒获此獠!经拓跋部贵族长老及将士公议,一致裁定:拓跋六修,犯弑父、杀弟、篡逆、叛乱十恶不赦之大罪!判处极刑!枭首示众!以儆效尤!以慰代王及枉死将士在天之灵!”
“行刑!”
随着邵明珠一声令下,两名刽子手将拓跋六修死死按在断头桩上!雪亮的鬼头刀高高扬起!
“不——!!”拓跋六修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绝望的嘶吼!
刀光一闪!
噗嗤!
一颗带着无尽恐惧和怨毒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喷溅!无头的尸身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
全场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呜咽!
邵明珠看着那颗滚落的头颅,眼中没有一丝波澜。他再次起身,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响彻天地:
“逆贼已诛!拓跋部不可一日无主!本公以燕国公、都督中外诸军事,持假节,奉朝廷旨意!拥立拓跋部忠勇仁德之士——拓跋锐!继任代王之位!统领拓跋全族!朝廷与拓跋部之盟约依旧!互市畅通!边贸如常!朝廷必保归顺部族之安宁富足!”
“吾王千岁!太傅英明!”拓跋金吉第一个单膝跪地,激动高呼!
“吾王千岁!太傅英明!”无数拓跋部将领和士兵纷纷跪倒!声音起初有些杂乱,但很快汇聚成震耳欲聋的声浪!响彻白狼山谷!
拓跋锐一身戎装,在万众瞩目下走上高台。他看着父亲和弟弟曾经倒下的地方,看着台下跪伏的族人,眼中含着热泪,对着邵明珠深深一礼,然后转身,对着所有拓跋部族人,发出了他作为新代王的第一道声音:
“我拓跋锐!在此立誓!必遵朝廷号令!必守盟约!必善待族人!必重振拓跋部!必……为父王!为比延!讨还血债!凡追随拓跋六修作乱之余孽,绝不姑息!”
邵明珠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拓跋锐眼中闪烁的坚定光芒,看着台下逐渐归心的拓跋部众,心中那因岳父惨死而郁结的悲愤,终于稍稍平复。
北疆的巨浪,被他以最小的代价平息。弑父逆贼授首,忠诚的盟友上位。拓跋部,这个曾经可能左右摇摆的强邻,如今已彻底绑在了他的战车之上,成为了他北疆霸业最坚实的一块基石。
白狼山的寒风依旧凛冽,但吹散的,已是旧日的血腥与阴霾。新的秩序,已然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