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阳光透过百叶窗懒洋洋地洒在教务处的办公桌上。陈美嘉歪着头,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手指在鼠标上疯狂点击。
“biu~啪叽!”
“哎呀!差一点!”
“biu~biu~哐当!”
“Yes!完美!”
她正跟最后几头顽固的绿色小猪较劲,电脑音箱里Rio版小鸟的撞击声和猪头的哼哼声此起彼伏,完全盖过了窗外偶尔的鸟鸣。
就在这时,桌面上那个老式座机电话像被踩了尾巴一样“叮铃铃”尖叫起来,声音刺耳又执着。
“啊呀!”陈美嘉被吓得手一抖,小鸟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径直栽进了深坑里。屏幕上跳出一个大大的“GAmE oVER”。
“谁啊!这么会挑时候!”
她气鼓鼓地嘟囔着,眼睛还恋恋不舍地盯着屏幕上的失败画面,一手胡乱地去抓听筒,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想去拿旁边那个刚拧开没多久的纯蓝钢笔墨水瓶(准备给没录完的成绩单做点标记)。
“喂?哪位啊?”
陈美嘉没好气地问,心思还在那只没砸中猪的小鸟身上。
“美嘉!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胡一菲标志性的、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成绩怎么还没公布到系统上?这都几点了?我刚接到大力微信,她问孟屿的卷子出来没有,她好听孟屿给她讲!”
“啊?一菲姐?”
陈美嘉一个激灵,终于把注意力从游戏里拔了出来,心里“咯噔”一下。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桌上那叠还没完全录入的成绩单,最上面被红笔改过的“孟屿90分”格外刺眼,旁边还压着几份没来得及输的卷子。“哦哦,成绩啊……快了快了!马上就好!就差最后几个了!真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想把游戏窗口最小化,动作幅度有点大,手肘不小心带到了桌上那个墨水瓶!
“哎呀!”陈美嘉惊叫一声。
时间仿佛慢了一拍。
只见那瓶刚开封的纯蓝墨水,像一个笨拙的舞者,晃悠悠地倾倒下去。深蓝色的墨汁如同决堤的小溪,瞬间奔涌而出,目标明确地扑向——
摊开在桌子正中央的孟屿那份试卷!那鲜红的“100”被陈美嘉改成“90”的地方,瞬间被一大滩浓稠的蓝墨水吞噬、覆盖、晕染开,变成一片模糊的蓝黑色污渍,连名字都糊了一半。
紧接着,墨水毫不留情地漫延到旁边那叠打印出来的、只录入了部分成绩的总成绩单上!好几行学生姓名、学号、分数顷刻间被蓝色淹没,字迹变得模糊不清,像打翻了调色盘。
最后,几滴不甘寂寞的墨汁,还精准地溅到了旁边那几份还没录入的空白试卷上,留下点点“蓝莓酱”般的痕迹。
“喂?美嘉?你那边什么声音?什么‘哎呀’?”胡一菲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疑惑。
陈美嘉看着眼前的“蓝色灾难现场”,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她握着听筒,完全忘了回答胡一菲,只剩下绝望的哀嚎在心底无声咆哮:“完!蛋!了!”
“美嘉?陈美嘉!说话!”
胡一菲的声音拔高了,显然耐心在快速消耗。
“啊!一菲姐!”
陈美嘉猛地回过神,看着一片狼藉的桌面,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对着话筒喊:“没…没事!刚…刚有只虫子!吓我一跳!成绩马上就好!真的!我保证!十分钟!不,五分钟!我弄完就提交!大力要孟屿的卷子是吧?我…我第一个给他上传!挂了啊一菲姐你忙!”
她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根本不给胡一菲再追问的机会,“啪”地一下就把听筒重重扣回了座机上,仿佛这样就能切断这场灾难的来源。
挂断电话的瞬间,世界安静了,只剩下陈美嘉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和空气中弥漫开的新鲜墨水气味。
她瞪着桌上那片触目惊心的蓝色汪洋——孟屿那面目全非的卷子、被污损的成绩单、还有那几份无辜遭殃的空白卷……最要命的是,她清楚地记得,总成绩单上还有至少五六个学生的成绩,她压根还没来得及录进去!现在可好,连名字都看不清了!
“我的老天爷啊……”
陈美嘉哭丧着脸,手忙脚乱地抓起旁边一沓面巾纸,试图去吸那些墨水。结果越吸越糊,蓝黑色晕染得更大,连带着她自己的手指也染成了阿凡达同款蓝色。
她看着自己蓝色的指尖,又看看那摊还在缓慢扩散的墨渍,再想想胡一菲那“五分钟”的“保证”和诸葛大力在等孟屿的成绩……
一种叫做“世界末日”的感觉,无比真实地笼罩了教务处这间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陈美嘉欲哭无泪,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看着那片自己亲手制造的“蓝色地狱”,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下……死定了……比上一届打游戏的助教死得还要透透的……”
就在她恨不得把头埋进那堆蓝色废纸里装鸵鸟的时候,“笃笃笃”,教务处的门被礼貌地敲响了。
陈美嘉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把那几张被墨水玷污得最严重的纸(尤其是孟屿那份)往旁边一推,试图用其他干净的卷子盖住一点,又飞快地用沾满墨水的纸巾抹了把脸——结果成功给自己脸颊添了一道滑稽的蓝色“战纹”。
“请……请进!”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点。
门被推开,一个顶着鸡窝头、穿着大裤衩和人字拖的男生探进半个身子,手里还拎着个塑料袋,里面是刚买的两个肉包子和一杯豆浆,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男生睡眼惺忪,一看就是刚爬起来。
“老师好,”
男生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地问,“那个……历史成绩出来没?能查了吗?我学号是xxxx。”
陈美嘉心里咯噔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目光慌乱地扫过桌上那片狼藉,最终定格在那一沓被墨水不同程度污染的成绩单上。她飞快地翻动着,手指上的蓝色不可避免地蹭到了纸上。
在几处墨水相对“留情”的地方,她看到了那个学号对应的名字:李响。
“李响是吧?”陈美嘉努力维持镇定,声音却有点发飘。
她在一堆卷子里翻找李响的卷子,终于在最底下抽出来一份。卷面……嗯,怎么说呢,客观题部分涂涂改改,后面的大题……最后两大题几乎是一片空白!
只写了几个史料,还写错了!
陈美嘉心头一紧,这分数……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离刚才跟胡一菲保证的“五分钟”已经过去快三分钟了!巨大的压力让她脑子一片浆糊。她只记得胡一菲催得急,大力在等孟屿的卷子(虽然孟屿那份已经英勇就义了),眼前这个学生又眼巴巴等着……
慌乱之下,她瞥见了成绩单上李响名字后面那片没被墨水完全覆盖的区域,隐约能看到一个手写的数字轮廓,似乎是……6?或者8?墨水晕染下实在看不清。
她再低头看看那份只答了不到一半的卷子,心里迅速做了一个“合理”的估算:这水平,及格都悬吧?但本着“多一分关爱,少一分伤害”的原则(主要是怕学生纠缠耽误时间),她心一横,对着电脑屏幕(成绩录入系统还停留在之前没关的页面),凭着记忆和“合理推断”,在学号后面飞快地敲了个:65。
敲完,她甚至没再核对一遍(也没法核对,成绩单糊了),就赶紧对那男生说:“出来了,65分!过了!”
语气带着点“赶紧拿了分走人”的急切。
“65?!”
鸡窝头男生李响原本还带着点宿醉未醒的迷茫,一听这分数,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困意全无!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陈美嘉,又看看自己那份惨不忍睹的卷子,脸上迅速堆满了巨大的惊喜和……感激涕零!
“老师!您真是我亲老师啊!活菩萨!”
李响激动得差点把豆浆扔了,他一把将手里的塑料袋塞到陈美嘉面前,“老师辛苦了!还没吃早饭吧?这包子豆浆您拿着!刚买的!热乎着呢!太谢谢您了!您真是大好人!” 他语无伦次地表达着谢意,仿佛陈美嘉不是给了他及格分,而是救了他一命。
陈美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和塞过来的早餐弄得有点懵,还没来得及反应,李响已经深深鞠了一躬,像中了彩票一样,欢天喜地、连蹦带跳地冲出了教务处,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
“……啊?”
陈美嘉拎着还温热的包子豆浆,看着男生消失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染蓝的手指和桌上那滩墨水,再想想刚才随手敲下的65分,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涌上心头。“这……这就走了?还送早餐?”
她捏了捏手里的包子,软乎乎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一早上兵荒马乱,她确实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这意外收获的早餐,像一剂强心针,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甚至产生了一种“好像也没那么糟?还白赚一顿早饭”的错觉。
她鬼使神差地拿出一个肉包子,狠狠咬了一大口,肉汁的咸香瞬间在嘴里弥漫开。
嗯,味道还真不错!她一边嚼着,一边含混不清地嘟囔:“看来……手松点也有手松的好处嘛……”
这口包子还没咽下去呢,“笃笃笃”,敲门声又响了。这次声音很轻,带着点犹豫。
“请进。”
陈美嘉嘴里塞着包子,含糊地应了一声。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个戴着细框眼镜、梳着整齐马尾、穿着干净白衬衫和牛仔裤的女生走了进来。
她脸色有点苍白,手指紧张地绞着书包带子,一看就是那种平时学习很用功的类型。
“老师好,”
女生声音细细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请问……期末成绩……能查了吗?我是xxxx,王思涵。”
“王思涵?”
陈美嘉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好像成绩单上排名挺靠前的。
她赶紧咽下嘴里的包子,再次扑向那堆墨迹斑斑的成绩单。
翻找着,在相对干净的一角,她看到了王思涵的名字和学号。分数栏……又被墨水盖住了!只隐约看到个“9”字头!旁边似乎还有数字?但完全被蓝黑色糊住了!
陈美嘉心里那个“65分万岁”的念头还没完全散去,加上刚才李响的“成功案例”让她产生了一种迷之自信和路径依赖。
她压根没多想(也根本没时间多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在电脑上找到王思涵的学号,手指在键盘上“啪啪”两下,干脆利落地敲了个:65。
“哦,王思涵是吧,65分。”
陈美嘉甚至没抬头,眼睛还盯着屏幕上其他糊掉的名字,想着赶紧把剩下几个“漏网之鱼”也按“65分大法”处理掉,好应付胡一菲。
“多……多少?”
王思涵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利,瞬间穿透了教务处的安静。
陈美嘉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这才抬起头看向女生。
只见王思涵整个人像被雷劈中一样僵在原地,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眼睛死死盯着陈美嘉,又猛地看向电脑屏幕,仿佛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看错了。
她那双总是沉静好学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巨大的震惊、茫然,然后迅速被汹涌的绝望和委屈淹没。
“65……分?”
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师……您……您确定?是不是……看错了?”她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在问,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
“没错啊,系统里显示65。”
陈美嘉被她这激烈的反应弄得有点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回答,指了指屏幕——屏幕上王思涵学号后面那个刺眼的“65”清晰无比。
“哐当!”
王思涵一直紧紧抓着的书包带子滑落,书包掉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像是完全感觉不到,只是失魂落魄地站着,眼泪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光洁的地砖上。
“怎么会……怎么会只有65……”
她声音哽咽,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痛苦,“我……我明明都答完了……我检查了三遍……我……”她突然说不下去了,巨大的打击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陈美嘉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彻底慌了神:“哎?同学,你……你别哭啊!是不是哪里弄错了?我……”
她赶紧想去翻找王思涵的卷子。
但王思涵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猛地弯下腰,捡起书包,甚至没看陈美嘉一眼,转身就冲出了教务处。
那背影充满了崩溃和绝望,压抑的哭声在走廊里断断续续地传来,越来越远。
陈美嘉手里还捏着半个没吃完的肉包子,僵在原地,豆浆袋子从指缝滑落,“啪”地掉在地上,溅出几滴白色的液体,和地上王思涵留下的泪痕混在一起。
办公室里只剩下电脑主机轻微的嗡鸣声,还有桌上那摊依旧刺眼的蓝黑色墨渍。
陈美嘉看着门口消失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蓝色手指上沾着的包子油渍,再想想那个“65”,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到了天灵盖。
“完……完了……”
她手里的半个包子“吧嗒”一声掉在桌上,滚进了那片蓝色的墨迹里。
刚才那点靠早餐建立起来的“虚假繁荣”瞬间崩塌得连渣都不剩。
她终于明白,自己好像……捅了个比墨水泄露还要大得多的、活生生的娄子。
目前也只能继续糊弄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