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过多时间详细询问,待清点人马,百来号人拔营走出乱坟岗时已是夜深。
雪下得愈发大了。苍茫中,只见南边天际红了大半,若凝神细听,隐隐有嘶喊入耳。
“梅澈让我们巡防营前去镇压乱民,想来司南府已然有所行动,城门那边恐有一场恶战。”看了眼心绪明显不宁的少年,马哐哐走至一旁,肃声说道。
方才府衙来了人,带来的话却是让所有人提心。
虽不知梅澈何来把握能指使的动司南府兵,但出城的人即将面临危险。此时改变主意转去城门口救援还来得及。
沉默着,眉间波澜被冷利抹平。跳上马车,楚禾抬臂,“出发!”
*
一场激战方将落幕,远处的飘忽火光还只有黄豆大小,地面凌乱痕迹却已被雪层覆盖彻底。
方圆几里无人亦无声,不见出城百姓,迟珥等人也不知去向。唯余青铜门钉斑驳如锈,虎首门环颤抖如鼓。
飞雪一片一片堆叠,忽地一阵狂风袭来,震天动地的马蹄和脚步声从大开的门洞后传来。
暗色如潮,黑压压的一道缝隙从地平面涌挤而来。与之相伴的,是咚咚雷鸣。渐近渐响,撕裂耳膜。
随兵密排,骑兵腾跃,锐不可挡。
再往后,却是踉跄跟随的布衣百姓。脚上麻绳牵连,肩扛木棍,无人看押,乖觉前行。
“起!”待浩浩兵马将要靠近城门之时,忽的一声清喝。
下一刻,白净的地面如有潜龙出渊。积雪飞溅落尽,紧绷的粗绳弹地腾起,离地半尺。
“吁!”前排骑兵急喝,可还是收势不及。矜贵的铁掌猛地曲跪,精心饲候的宠驹前翻后仰。马上之人紧勒缰绳,竭尽全力保持平衡,奈何皆是徒劳。
马嘶悲鸣,哭吼凄厉。挤撞着跌身下马,踩踏着陷入霍然露出的深坑。筋骨断裂脆得让人牙酸,杂乱无序的梅花坑更让兵马寸步难行。
“杀啊!”
“杀啊!”
又一重嘶喊接连而起。没有战鼓,没有号角,混乱中,呐喊咆哮声让天地为之一振。
只见空寂的官道两边,小丘缓坡上,枯木草堆处冲出无数身影。
“上!”
陶三之挥着长刀怒吼,带头冲向城门,董宏发不甘示弱,领着老老少少紧随其后。
一时间,纵横空地上人满为患。有瘸腿断胳膊的,有柔弱不禁风的妇人,有白发苍苍的老人,还有没葱高的滚爬小儿。
男人手上拿着的是兽骨和瓷片绑成的武器,掰直的剪刀是防身利器,小儿玩耍的弹弓成了宝贝。
虽有大刀和长弓,不过寥寥,不足为虑。
倒是这般打扮和动作,实在滑稽可笑。
“一群乌合之众,让他们先行顶上!”惊慌撤到安全距离,待看清眼前敌人,为首骑尉笑了。
心中轻蔑,但也想知道这群流民还有什么招数。抬枪后指,玩味般揶揄冷笑。
男人言罢,看不到尽头的队伍后传来动静,是不耐烦地鞭笞驱赶。
“不想死的给我上!”
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无数衣着破烂的汉子被推搡着押上前来,径直推向平整的官道。
哆哆嗦嗦地,抖着腿向前,手中的木棒几欲不稳坠地。却又在响彻耳边的厉声呵责中,硬着头皮挥棍迎战。
冲至前方,董宏发对上的,便是这么些手足无措的可怜人。犹豫一瞬,还是选择了绕行,直扑冷眼静观的缓神官兵。
避开砸来的攻击,陶三之身形微顿。求助望向迟珥,却见对方手中利刃已然划破一人咽喉。
心中猛地揪起,陶三之紧咬牙关,颤着手举起大刀。
却在此时,一道苍老的声音慌急插入,
“乡亲们,且听老夫一言!都是老百姓何苦互相为难,知道你们是被逼无奈,可杀了我们,你们的亲人就能活命吗?一路上的死尸惨状你们应当都看到了,官府何来人性!倒不如一起杀进城去,解救家人!”
声凄意切,老泪横流,翟老几欲哀求。他是真不想看到同是可怜人却互相残杀,白白送了性命。
“不……娃儿还在等着我们回家,官爷说了,只要将作乱的人消灭,自会抵消我们的兵役。”闻言,冲得最急的一人却是惶然摇头,喃喃自语。
陶三之气笑,“这种鬼话你也信!”
“不……杀进城……真的有用吗?”是有人想通了翟老话中之意,可在看到众人手中简陋武器后,眼中希望骤然碎裂。
“想想你们的婆娘孩子,看看是你们的动作快,还是老子手中的家伙利!”
戏谑声自后方传来,轻飘飘的,如身侧映雪闪光的刀锋一般,却彻底压垮了壮丁们脆弱的神经。
“杀……杀啊!”呼喝声暴起,喊得撕心裂肺。像是给自己打劲,更像是逼迫自己放空脑袋,不去再想其他。
后的刀尖紧贴后心,听不到其他。吼叫着,鼓起万点气力,不管不顾地冲向翟老。
“你们清醒一点,现在正是杀掉他们的好时机,只要团结一致……”
翟老尤不死心地劝说,但话音悉数淹没在风雪拼杀中。整个人也被赶来的卫灵拎起丢到崔婆子身边,“麻烦崔奶奶了。”
同吴婆子一人一边摁住挣扎大骂的老头,崔婆子费劲腾出空翻出根绳子,毫不留情地捆了个结实。
而前方战斗正酣。
打斗进行,司南骑尉不得不收了轻视之心,眼前这伙人极难对付!虽不像是传闻中的那支杀神队伍,但还是棘手非常。
老老少少不要命一般逮着破绽就下死手,更卑鄙的这些人的刀上涂了毒药,虽不能立时要人性命,但万不可拖延太久。
想退也是晚了,只因和自己纠缠的这人比狗皮膏药还黏人,不分个高低恐难停手。可他实在是拖不起,谁家好人能无所顾忌地在敌方人马中自由出入,还如同切瓜切菜一样取人性命。
艰难抵挡这个黑熊精的猛烈攻势,骑尉暗自绞尽脑汁想对策。若非梅知府捏着把柄相逼,自己何苦擅自做主跑这一趟。
轻松拿下倒还好,若是……都督大人定然会扒了自己的皮。事已至此,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思及此,眼中浮上阴翳,生生挨下一刀的同时,手指悄然摸进了怀里。
衙门官兵和司南府兵心有仓惶,却不知对方亦是火烧火燎。
“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得另想办法!”又一次被击退下来,躬身穿过刀光剑影,任保成急忙跑到陶三之身边大喊。“他们有盔甲和长枪,近身都艰难,大伙儿武器损耗严重!”
举刀劈砍而下,拼尽全力,纵使火星四溅,不过只在甲胄上留了道白痕。
刀刃早就开了卷,胳膊已然麻木无觉,可对方的损失并未达到预期。
“让我想想。”越急越难有法子,烦躁捶打额头,陶三之气馁。
阿禾不在,迟大人和卫灵只管埋头杀敌,自己不开口便不会主动相助。而董宏发只是外人……势必要自己想法子了。
可他们不懂武功招数,只靠着一身蛮力和胆气搏命。更别说大多数人都是田里忙活的庄稼汉,哪知战场上的克敌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