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怎么会是假的呢?欧尼酱?”
孙必振怒道:“去你妈的!你想骗我,起码也要尊重我的智力!你的脸呢!?”
是的,孙必振眼前,麻美的着装和声音都毫无破绽,只可惜,她没有五官,一张光秃秃的脸上什么都没有,好像一颗剥了壳的鸡蛋。
这话让没有脸的麻美猝不及防,她虽没有五官,孙必振却能在她脸上看出惊愕和无所适从来,就好像她的脸上写着字。
“可是……可是,我难道不是你记忆里的那样吗?”麻美问道。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麻美慌忙用围裙擦了擦脸,她的脸变得像蜡一样浑浊,而后渐渐浮出一套整齐的五官,形成了一张崭新的脸,可惜不是麻美的脸,却是召潮司的脸。
“那这样呢?”
孙必振已经没有心思搭理这幻象了,他甚至觉得和这样一个幻觉对话很蠢,根本是浪费时间。
“嗯?你觉得怎么样?”麻美指着自己的脸问道。
孙必振没有回答,而是奋力挣扎起来,他尝试从嘴里召唤断手,但他只感觉下颚传来源源不断的撕裂感,似乎有东西从喉管里钻出,但是都堵在了喉咙处;看来,在现实当中,他也被某种东西堵住了嘴,敌人多半不想让他喝下黑阳三,因此采取了这种手段。
但这手段同样暴露了一件事:敌人越是阻挠,就越说明对方忌惮黑阳三的威力。
对!黑阳三就是破局的关键!
孙必振停止挣扎,转而在病房里寻找黑阳三的踪迹,但他举目四望,却看不到药瓶的影子。这也不奇怪,毕竟他的兵刃和夏侯婴都消失不见,更不用说至关重要的黑阳三了。
“这都是假的,黑阳三一定在这里的某个地方!”孙必振如此想道,他虽然看不透幻术,却知道幻术的局限所在——幻术无法改变现实世界,黑阳三不会凭空消失,只可能是被敌人藏起来了。
找,快找,必须要找到。
孙必振用观炁的法术朝病房内的物件一一看去,窗帘和窗台在他看来是扭曲的扇形虫翅,柜子和垃圾桶变成了涌动的节肢动物躯壳和摇曳的深褐色血栓,病房的门是船舱的门,身下的病床则是某种蠕动的血肉物质,如果再不抵抗,他很快就要葬身此处。
麻美仍站在病床前,喋喋不休地说着甜言蜜语,试图让孙必振回心转意,这些废话让孙必振心烦,于是他举目看向冒牌麻美,却看到一滩金属碎屑和血肉凝集而成的脏污,其中裹着一个烁烁放光的物件儿。
那物件儿正朝着地板缩去,正是孙必振寻找的黑阳三药瓶。
孙必振当即睁大了眼,他透过蠕动的脏污看向地板,却发现病房的地板干脆不存在:他所在的位置兴许是船板,但麻美站着的地方却是空无一物,隐约发着光。
光正操纵着它的怪物,将黑阳三拖向无底渊。
冷汗顺着孙必振的鬓角流了下来,他没有时间了,他必须立刻脱身。
无暇多想,孙必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赌。
怀着赌命的觉悟,孙必振念出了脱身咒:
“无有因亦无有果,我命活兮我身脱!”
孙必振赌的是一个机会:只要脱身咒不把自己传送太远,他就可以摆脱束缚,进而取回黑阳三。
可惜,运气没有站在孙必振这边。
随着咒语生效,孙必振的身躯化成了一滩脓血,但他并没有如愿传送到安全的船板上……
下坠感传来,紧接着是水花和夺目灿烂的光。
孙必振传送到了船舷外,落入了无底渊。
对此,孙必振没有什么想法,他坠入无底渊组织液的那一刻,就被暴烈的光和围上来的活物团团围住,拽进了深渊之中,他的视野也从病房切换到了一片纯白,什么都没剩下了……
肉身坠入了光的深渊,孙必振的神识则堕入了一片苍茫,他感觉自己正在溶解,就像一块落入水体的肥皂。
虽然睁不开眼睛,也看不清东西,但孙必振的思维之中却浮现出无尽的疯狂,他的耳孔中传来光的赞歌,就像有人往他的耳孔里灌水,字面意义上的灌水。
很快,周遭的事物开始渐渐具象化,原本纯白的世界变成了一处万丈深渊,孙必振朝其中坠落。
无尽的光的深渊。
四周的光像刀一样刮剜着孙必振的身体,耳边的赞歌越发地响了,他的神识在左手里微微发烫,却无法止住下坠的绝望。
心神摇曳间,深渊尽头更加灿烂了,隐现棱镜分隔开的彩色光明与火焰的翳影,而后,光的赞歌像大瀑布发出的巨响,就像1453年轰击拜占庭城墙的乌尔班巨炮,轰击着孙必振的思维。
“光之出者,辉辉煌也,光灿烂者,杀穿地狱也。
地狱之创,光从中入,附于血肉,合而为一也。
光厮杀也,光吞吃也,光蔓延也,光必获胜也。
此世界之颂歌,亦为地狱之挽歌,以及光明终将胜利之预言。”
孙必振受不了这种折磨,他身躯的外侧似乎不复存在,他开始向内蜷缩,像被光照到的鼠妇一样蜷缩起来,然后进一步紧缩。
照这样下去,他或许就死在这里了。
直到此时,一道黑红色的炁从深渊底部显现,四道高大的身影凌空而立,面部皆隐没在黑暗中,四人像绳梯一样手挽着手,宛如天堑横亘,阻断了渊中的光。
光不甘心地用触须叮咬着这四人,但四人不为所动,光照在他们的面容上,却没有人脸,只有四张戏曲脸谱。
第四人,脸谱赤红,眉宇冷横,头戴凤凰翅冠,冠上红绸飞扬,身披华丽红袍,袍上金丝锦绣,右手握长矛,矛尖直指黑雾中嘶嚎的光;此人胸前画着一颗淌血的狮子头颅,上书一行地狱铭文,铭文曰:
含冤而殁,尽忠报国之人,戏、命、司。
第三人,脸谱红黑白相间,面相威严,头戴金色兜鍪,额间宝塔纹若隐若现,身披铁甲,腰悬宝剑,他的金甲上雕着一行地狱铭文,铭文曰:
韬略无双,功定四方之人,戏、命、司。
第二人,脸谱黑白交错,线条冷峻如棋盘,目光深邃似藏万千算计,脸谱上隐现阴阳鱼,袍袖轻动,此人胸口的衣袍微微敞开,心口上横着一排地狱铭文,铭文曰:
远虑深谋,算无遗咎之人,戏、命、司。
第一人,脸上挂着一只红色断手,脸谱介乎纯红和纯黑之间,他背上插着四面旗子,胸前画着一行见而知意的地狱铭文,地狱铭文曰:
存圣救孤,拜相封侯之人,戏、命、司。
“夏侯婴!?”
本已绝望的孙必振惊呼,他赶忙舒展身体,朝夏侯婴伸出左手,夏侯婴也伸出一只通红的六指左手,抓住了孙必振,让他不至于坠入疯狂。
四名戏命司形成了一条人梯,齐力一拽,孙必振只觉一股强劲的炁涌入左手,身子猛然上扬。
身下的光明深渊渐渐崩解,孙必振来到了悬崖之巅,眼前的四人列队而立,羽扇长袍、金盔铁甲、凤凰翅冠,皆被山巅的冷风刮着,猎猎作响。
孙必振感激地看向四人,四人却不发话:他们的面庞皆由脸谱构成,而脸谱是没有嘴唇的,因此无法说话。
夏侯婴站的离孙必振最近,他拍了怕孙必振的左肩,然后伸手剑指孙必振身后。
孙必振回头看去……
……
清澈透明的无底渊中,活物的阴影盘绕着孙必振落水的位置,涟漪渐渐散去。
这时,一些碎肉和骨头渣子从组织液里浮了起来,然后是越来越多的、颜色各异的血,血泊渐渐扩散,像一层油膜浮在组织液表面,为清澈的组织液染上了颜色,
“呼!”
水声四溅,孙必振从彩色血泊之中浮出,无有下颌骨的脸汩汩淌血,双眼前盖着夏侯婴的断手,右手抓着公平之矛,在他的左手中,攥着一只黑色药瓶。
这瓶药形似一颗国际象棋中士兵的棋子,手感介乎石头和木头之间,散发出浓烈的苦涩气息。
黑阳三。
光从无底渊深处溢出,不满地钻刺着孙必振的身躯,不远处,信使已经被逼停了,信使的船板上趴着三只不可名状的光蛰病怪物,它们听到了孙必振发出的动静,纷纷用各种人类不曾拥有的器官看向孙必振。
孙必振毫不犹豫地拧开了黑阳三的封印,将其中的药液灌入嘴里。
这玩意,味道,好像,酒,像高浓度的烈酒,掺了蜂蜜的烈酒——即使是自己的至高杰作,李世界也照例加入了甜味剂。
孙必振咽下药液,他的身子顿时被一团黑炁所笼罩,浮出水面,飘在了半空。
李世界乃是天下第一方士,黑阳三乃是李世界的至高杰作,服用此药,可使用药者浑身的炁凝集成液体,以人体模仿恒星,获得太阳般的力量。
药效发作了,孙必振体内的液体炁开始裂解水分子,进而散发出纯氧和氢。
而后,纯氧散去,氢气则被黑炁吞噬,在炁脉中压缩至极致。
孙必振的骨骼发出爆鸣,皮肤下浮现暗色的流动纹路,此乃质子链流动的纹路——氢气在炁的催逼下,质子如困兽般碰撞。
寻常肉身早该灰飞烟灭,但孙必振事先服用雅克提,雅克提强化了其肉身,使其血肉获得了托卡马克般的抗受力,得以撑住聚变带来的破坏,用炁暂代强相互作用力,使氢核强行聚拢。
轰然一声,孙必振身躯之上炸开黑色火焰,虽不及真正太阳亿万分之一,但一缕氦核已在炁的压迫中生成,亏损的质量化作滔天能量外溢而出。
作为代价,孙必振已然七窍渗血,然此刻的他,已蒸干了周遭半径五米内的组织液,所过之处空气电离。
如此,孙必振持矛飞向信使。
三只光蛰病怪物勇了上来,朝孙必振发起攻击,但它们的血肉刚一靠近,就被孙必振身上的黑炁蒸发,因此伤不到孙必振。
这时孙必振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根本用不上长矛了:黑阳三散发出的能量无比强大,他只消靠近敌人就能造成伤害。
黑炁在孙必振体内涌动,他丢掉长矛,冲向距离最近的俄斐天,直接将对方化作了一团热炁,朝四面散去。
“我光也……”俄斐天丢下这样一句遗言,随即消逝,它体内寄生的光倾泻而出,流进了无底渊,遁逃而去。
信使的船板中央,孙必振好像一轮黑色的太阳,转身看向撒拉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