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达压住怀中人耳机,带着雪松气息的呼吸掠过她发顶,声音裹着如哄睡幼兽的温柔,指尖却将她耳罩压得更紧,像是要隔绝即将炸开的血色。“没事的,很快就结束了,那就用笔在地狱描述你的愤恨吧。”
他微抬下颌,慢慢扣动保险,补充了最后一句话,“我看着你,常常会觉得以前的我们多么的愚蠢。”
枪声炸响的刹那,时间被撕开一道裂缝。四周惊恐的喊叫声不绝于耳。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兰达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酷的决绝。他缓缓垂下手腕,配枪在指间转了个弧度,盯着地上躺的人。
半响,戴着黑色手套的指尖又抬起,向前轻轻摆动,两个制服人员立即上前,像拖一袋谷物般将尸体拖了出去。
“很遗憾,先生。”他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您被怀疑危害国家安全,按照规定,理应处决。再见。”
“真是,重逢又被破坏了。”兰达将手套摘下,暮色中的花园里酒会依旧喧嚣,宾客们的笑声混着弦乐飘荡,仿佛刚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他却没放开怀中的人,垂下头,靠近她的耳朵,“奥运会时你曾问过一个问题,你问我我好久不见,过的好吗,我一直没有回答。我想现在可以回答了。”
晚风吹过,树叶声沙沙作响,“一点都不好。”
艾薇抬眼望去,却撞进他低垂的目光,两人瞳孔之间距离离得非常近,近到似乎能看清楚对方一直藏着的情绪。
“被吓到了吗?”他的手指抚过她的头发,“别怕,已经没事了。这里很安全...”他话音未落,余光瞥见教授与朱莉正拨开人群快步走来。
兰达缓缓放开她,“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教授与朱莉是听到宾客们讨论的声音,夹杂着细碎的惊呼与揣测。担忧发生了什么,赶紧走了出来。
兰达退至一旁,看她被教授与好友围住关心着嘘寒问暖,转身消失在了树丛盖下来的阴影之中。
回到办公室,站在刚刚单向玻璃窗前,看着楼下的场景。
旁边的黑制服向前一步,沉声复述了一遍刚刚的汇报,“先生,突发状况,莱因哈德?海德里希,被捷克斯洛伐克的抵抗组织刺杀,如今昏迷重伤。”
一个元首最有意向的接班人之一居然可能就这么死掉了。
黑制服顿了顿,复又继续说着,“还有先生,希望您尽快回去。”
“他希望我尽快回去,我就要尽快回去吗?哦,天呐,我还是表现的太友善了,才会让他产生如此的错觉?”
黑制服扫着他黑暗的双眸,似被阴影吞噬,抿了抿嘴唇,汇报起另外一件事情。
“对了。先生,您让我查的那个美国人,他很奇怪,他购买一系列工厂,包括里面生产线以及工人。这一点很容易查询,他动作很大,奇怪的是,没有售卖,反而向东方一个国家运输了大量物资,甚至在滇缅公路被日本切断后,转为空投的方式。”
属员摇摇头,很奇怪,这群肮脏的资本吸血鬼,从来就没有做过人事,大饥荒时期,将食物焚烧都不给快饥饿的人,现在突然做善事,有点细思极恐。
兰达翻阅资料的手顿住,格森突然找来,肯定是知道了什么,“做善事?”
“是的,不过,现在他们都是联盟了,租借或者赠送一些物资也很正常。”属员想到这里,又觉得不对,在联盟之前似乎就已经开始了。
而且扔食物的时机也很奇怪,之前听说东方一个省出现了粮食减产,有干旱的迹象。
而干旱往往伴随着蝗灾。旱灾,蝗灾,饥荒,战争。稍微一想就知道形势艰难,也不知道到时,日本能不能及时打败中华民国,来一起分散苏联的兵力。
黑制服脑海飞速旋转着,突然想起来,现在不是一个适合思考的处境,瞬间回神。
他低垂下眼睛,却看见上司走至桌边,在纸上勾勒的画,生动形象,又有些失神,一架飞机翱翔天际,下方绽开的不是炽烈的弹片,而是漫天伞花,在空中绽放,像被战火揉碎又拼贴起来的希望碎片,盛大又灿烂。
不得不说,这位上司的画功的确很不错。仿佛身入其境,他不由喃喃,“其实,人类最初的生存之道,就是守望相助。相助过原始时代,一起生存。”
兰达停住笔,“难得你这么多话,如果不是这身黑色衣服,我还以为你是你哥哥延斯呢。”
属员笑了笑,“也只敢在您面前说了。先生。您画的真好。”
笔在画纸上沙沙游走,兰达专心描绘着,语气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像是朋友般闲聊,“你看起来无比厌恶战争,我有时候常常怀疑你和延斯是不是选错职业了。”
属员舔了舔干涩嘴唇,这是一个无比危险的话题,毕竟德国就是战争中发起者,但他极其诚恳地点头。
“我厌恶战争里所有腐烂发臭的事物,烧焦的尸体、变质的承诺,还有被炮火摧毁的万家灯火。但是我也极其喜欢人性在绝境下展现的无私,勇敢,默契,奇迹。”
属员笑了笑,抬眸望向这明朗天地,喉间溢出一声轻叹,“先生,您知道么?这场世界大战开战时。”
“柏林各个大学的学生,挪威人回到了挪威,苏联人回到了苏联,希腊人回到了希腊,中华民国的人回到了中华民国,等等等等。”
“其中个别我认识,他们有的甚至胆小的要死,一只虫子就可以他们叫起来。”属员像是回忆到了什么,笑容展开,却又一闪而过。
“最开始只有几个人,后面慢慢越来越多。无穷无尽,他们互不相识,不同专业,不同国家,甚至可能不在同一个地理位置。“
“但在那一刻,他们仿若心有灵犀般皆在深渊边缘做出了相同抉择,如同一束束微弱却又坚定的光,从世界的各个角落,向着各自的故乡飞奔而去。
属员长叹着对上了这位年轻上司的眼睛,“虽然这么想很奇怪,这场大战的确带来了无尽的悲痛与磨难。秩序崩溃,战火肆虐,互相残杀。但也的确在废墟中折射出人类文明的璀璨星火。”
“他们在炮火之中,在钢铁洪流,在整个世界对比之下,渺小又脆弱。但,他们用血肉之躯为文明续弦,以凡人之身比肩神明,无惧生死,逆风而行。”
战争诚然带来了无边的黑暗,但黑暗之上,群星闪耀。
兰达收回视线,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时间过去良久,他才低声回复,“你出去吧。”
黑制服站直,步伐大步离开,走到门口处,他回身,歉意笑了笑。
“很抱歉,先生。请原谅我一说起话题,就没完没了。只是,如果没有战争,如果我们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年代,我或许会是个老师,或许是个哲学家,但总不会是一只恶魔。”
兰达望着他的笑容,眉毛皱着,嘴角扬起弧度,最终形成了一种极度苦涩半笑不笑的表情。
待黑制服离开后,他继续描绘着那幅画。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在燃烧的废墟上空,无数舒展的伞花,承载着生的希望,正逆着硝烟缓缓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