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后,亚伯抚了下头发,有些后悔,不应该说这些。其实最应该的就是以平和的态度与兰达相处,不必怜悯,不必异样,他也不需要任何,他现在身居高位,可以控制许多人的死亡,掌握生杀大权。
曾经太多人抱着恶人的眼光去审视他,现在又太多人抱着讨好的角度来看他,最想要的应该就是普通人的相处。
艾薇的目光落在远处摇曳的树影间,声音轻得像一阵叹息:“我明白了...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亚伯摇头,“没事,要进去吗?”
“不了,谢谢,我在仔细下整理所发生的事情吧。”
“好。”
他们分散开,艾薇看着挂在树上的灯,这时,刚刚的那位金发女孩款款走了过来,“请允许我致歉。我朋友方才的失礼绝非我的本意。
艾薇转身,在灯光下看清了少女歉意的神色。同样礼貌地回礼,“是的,我们明白的。女士,其实本来就与您没有关系的,而且您刚刚的发言就已经深刻表达了您的立场了。”
少女耳尖泛起蔷薇色,却依然保持着优雅的姿态,“真的很抱歉,我们国家给您造成了不好的负担。”
艾薇稍怔,“你是德国人吗?”
“是的,很不好意思。请不要因为我的身份而厌恶我,我之前其实听说过您,在报纸上看到过您的消息。坦白的说,我也是化学专业的呢。”
女孩顺势坐到旁边摆着的空椅子上,拿开盖子,拨通安装在桌子上的电话,握住话筒,要求送来一双鞋,随即,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身旁的空位。
“不好意思,我的鞋比较高,一直站着会很累,如果您不介意,或许我们可以坐着聊?”
艾薇还没回答,身后一道空灵声音传了过来,“嘿,贝克,里面那么热闹,你怎么躲在外面啊?”
她们不约而同望了回去,两男一女拿着一瓶酒和几个酒杯走了过来。
贝克起身,“兰德,霍夫曼,你们也来了。”
兰德?艾薇轻抿嘴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来人,却发现其中那位较高的男子正凝视着她,突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您也在啊,艾薇?康耶而女士。”
艾薇从脑海中仔细回忆着这张脸,确定的确没有遇见过,“恕我冒昧,请问我们认识吗?”
男人微抬下巴,“哦,我忘了做自我介绍了。您好,我是兰达哥哥,伦纳克?兰德,很感谢认识你。”
“哦,对了,补充下,和他们那种被丢弃的人不同,我们可是比他还要有理智,有能力的多得多。所以那个贵族才最终选择了我们。”
男人双手交叉,洋洋得意起来,说完似想到了什么,“您可以叫我兰德,我想您记住我的姓氏就可以了。它代表着绝对的荣耀与实力,代表着我们击败了那群应该仰视我们落魄种。”
艾薇抬眸凝视着眼前男人自满的面容,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忽然就想起了一句话,猴子偶然战胜了垂暮的老虎,便将这场侥幸之举刻进骨血,当作毕生的勋章炫耀,将命运的偶然当成实力的必然。
伦纳克拿起旁边人倒好的酒,转动着手中的威士忌酒杯,冰块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像是某种充满暗示的节奏。
他悠悠继续着,“哦,女士,我不喜欢被人打断说话,所以请先允许我说完好吗?我听说你与他是同学。真是不幸,但又好像已经很多年没见了,坦白来说,时光足以改变一个人。女士,您不想做些什么吗?”
“他是秘密警察啊,不知道迫害你们国内多少人。为了那些死去的同胞,你有这个机会,很轻易,却不为他们报仇么。”
说着他摊开双手,“作为德国人,我都替你感到羞耻。”
旁边挽着他手的女士附和,“是啊,康耶而女士,之前有许多人都当您为动力,就这样看他们死去么,有这么好的机会,却什么都没有做。机会就攥在你手心,却让它软得像团烂奶油。”
刚刚倒酒的中年男人突然冷笑,“上帝啊,您知道吗?兰德先生,不止您那个弟弟呢。之前还有个军官每天都会送去珠宝首饰。据说箱包能铺到街角,他们还拍了婚纱照。”
他叹息着,“何止是您看不下去?我每次想起也像吞了把碎玻璃般,真的很无奈,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世界上总会有一些没有良知的人。真的很羞耻,我和这种人是居然是一个国家的。”
艾薇垂下脖颈,几缕青丝垂落遮住苍白的侧脸,“我就是比较自私卑劣的。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您明白事理的。兰德先生,不过我想您既然如此深明大义,那么近朱者赤,朋友应该也是。”
她忽然转头,湖蓝的双眸,浮沉着碎冰般锋利的冷芒投向身旁最近的人,“先生,您这位深明大义的德国朋友都看不下去了,您现在就在宴会上,有能力也有机会,不为国内人报仇,对得起他们吗?”
旁边人噎了一下,“女士,请不要转移话题好吗?现在指向是您。”
“为什么指向的是我?指向的应该是这片土地国家的每一个有良知的人,这不是您刚才的原话吗?您不要为我羞耻了,先替自己痛心疾首下吧。”
几个人陷入了沉默,直到酒杯跌入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天呢。您真是能说会道,可惜啊,您将您的聪明全用在混淆视听身上。我觉得我作为一家杂志社的主编,必须有义务告知他们所崇拜的人,是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伦纳克?兰德讥笑起来,拿起桌上刚刚金发女孩打电话话筒,准备拨号,“这点我可是很擅长,就像是曾经对那个那块黑面包都争不过我们的低劣种而已。女士,您就看明天的报纸上会怎么写您吧?”
“人们不会在意真相,人们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借口。真的很遗憾,我们给过您机会的。自私的人是会被惩罚的,希望您的家人不要被连累,他们或许会为有您这么一个女儿感到十分羞愧。”
“要怎么惩罚呢?“
气氛僵硬时,艾薇感觉一个耳机被戴了上来,里面放着收音机里舒缓的歌曲。
接着后腰被一只大手揽住,整个人突然跌进带着一个松木冷香的怀抱。呢绒军装的质感摩挲着她的脸颊,来人摸了摸她的发丝,又将耳机调整到完全包裹耳廓的角度,霎时所有喧嚣都化作遥远的潮声。
她下意识抬头,视线所及只有他军装领口那四颗冰冷的将星,在月色与灯光下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兰达伸出有力的臂膀,单手将她紧紧箍在怀中。两人体温透过布料传来,却无法驱散他周身萦绕的森冷气息。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缓缓举起的手枪,乌黑枪管泛着摄人心魄的寒光,稳稳抵住对面男人的眉心。嘴角勾起一抹森冷笑意,眼底结着寒冰,声音却极度轻缓,
“不过我觉得惩罚的话,应该先从我这边去进行。先生,您知道危害国家安全是什么刑法么?要给您换一个住所么,我们审讯室怎么样?有很多工具可以陪伴你。”
伦纳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死死抠住雕花桌沿。他盯着黑洞洞的枪口缓缓起身,“我怎么危害国家安全了?你有证据么?现在你们办案都靠臆想吗?要抓捕麻烦列出证据。”
兰达扯起嘴角,笑意却像冰层下翻涌的暗潮,“很遗憾,先生,我们的权利凌驾于法律之上,有权不经司法程序逮捕,处决任何人。”
伦纳克慢慢后退着,盯着对方毫无温度的眼睛,咬牙提醒着,“我可是有一家杂志社,任何新闻我都可以写,包括你怀中人的事情。人们不会看事实,人们只会看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