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说话之际,环儿前来回禀:“大哥,那伙人已经全都带回来了,关押在紫金学院之内。只是……”
“只是什么?”吴天疑问。
“没法审,骂又骂不得,打又打不得。那为首之人死死抱着族谱,就是不肯交出来。侍卫连抢都不敢抢,怕损毁了皇家之物,有大不敬之罪。”
吴天一手扶额,沉吟许久,方才言道:“去给我拿一身常服,我亲自去一趟吧。”
“这……合适吗?”
“不然咋整?便是发送刑部,秦铮也不敢过问啊!”
“哎,好吧。”
当晚,吴天一袭华服,在唐红菱的陪同下,乘车前往书院地下天牢。
他问明疑犯关押所在,径直来到牢房跟前,命人打开铁门,迈步走了进去。
屋内烛光昏暗,室内倒是干干净净,有床和桌椅,想来是绣衣卫念其身份,格外优待。
一个中等身形,面容清瘦的老者,看上去约莫知天命的年纪,正独坐在桌旁状若沉思。
此人听见开门的动静,遂眯着眼,抬头观瞧。
吴天扫视一圈,目光犀利的盯着老者上下打量。没曾想对面之人却是缓缓起身,开口唤道:“你来了?”
吴天颇感惊讶:“你认识我?”
“都说外甥像舅舅,你肖母相,于我年轻时颇为神似。”
“族谱何在?”吴天没有过多废话。
老者将手中之物递出,唐红菱近前两步,接过仔细翻看。她是暗门出身,此物若是造假,必然能够瞧出端倪。
只见其从书面到书页,再到装订所用丝线尽皆仔细查看,又凑近嗅了嗅气味,转而冲着太上皇点了点头,低声言道:“百年之物,最后一行字迹,至少也是十多年前记录上去的,不是新作。”
吴天闻言,接过族谱径直翻到最后几页,果然在其中找到了母亲苏氏的名讳。详细记载了于某年某月某日,嫁入吴家,一并书有夫婿的名姓。
苏家本是大族,传承有序。吴苏氏乃是正妻所出,在族谱之上得以留有一席之地,记载准确无误。
吴天当即将族谱还于老者,而后跪地行礼:“外甥吴天,见过娘舅。”
老者上前拉起吴天,满目悲凉:“起来吧。苏家到了我这一辈,只有我和你娘两个子嗣。我叫苏牧之,是你娘的亲大哥。”
吴天借势起身,却是退后一步,正色而言:“你是长辈,我母亲已然过世,既见舅舅当面,如娘亲临。
我对你恭敬,那是孝道礼法,可终归法不容情。你做下坑害百姓之举,断然没有因你身为皇亲国戚,便能网开一面的可能,希望你老人家知晓。”
苏牧之哈哈大笑:“你如今贵为东吴太上皇,我一个亡国奴,自是不能让你放在眼里。”
吴天连连摇头:“此事与身份无关。”
“想不到吴老二家出了皇帝。你爹那个狗熊脾气,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当年妹夫妹婿成婚没多久,刚刚诞下你,咱们两家也曾算颇为亲近。
可是后来没过多久,你爹因为一桩公案,被大官牵连。非是我们这些亲戚见死不救,那种情况下,谁人有好办法?
我们不过普通升斗小民,拿什么帮衬他?难道要拿全家人的性命,于权贵对抗吗?
时逢皇权交替,永安登基,大赦天下,你爹靠着祖上功勋庇佑,竟然又官复原职。
打那之后,他便忌恨上了我们这些亲人,自此断了往来。那么多年,唯有你外公外婆去世之时,你娘曾回过一趟娘家。
其实你小时候,我也抱过你,还亲手换过尿布,扛在肩头玩耍。只是你太过年幼,全然不记得了……”
苏牧之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久,直到停顿下来,吴天方才开口:“舅舅说的再多,我也不能漠视律法。家中还有何人?”
老者神色默然:“没了,你外公外婆早逝,我的妻女全都被元人当着我的面活活凌辱至死,我早就不想活了……”
言语之间,痛心疾首,声泪俱下。
吴天闭目叹息:“那些蛮夷畜牲,这不光是家恨,更是国仇,终有一日,华夏定会收复河山,杀尽贼寇。”
“但愿吧。”
“你是怎么来的金陵?”
“大金打进了天京,城里四处混乱不堪。北元朝廷自顾不暇,没有了往日的戒备,我趁机混在难民之中,逃出了城,一路流窜至此。”
“既然衣食不足,为何不去寻我?我吴家得了半壁江山,应该不是什么秘密吧?你不会不知晓,何以靠坑蒙拐骗度日?”
苏牧之一声冷哼:“你道我没去吗?皇宫大内是我想进就能进的吗?连在宫门口停留一下,都要被侍卫驱赶。
我也曾前去衙门托人传讯,却被差人拒之门外,当成了骗子,痛打一顿。可怜我这把老骨头啊,差点没把我当场打死。”
吴天不禁狐疑:“你身携族谱,只要亮明身份,最不济也该有人禀告于我知晓,何以没有人替你传信?”
苏牧之摇了摇头:“一来朝廷官员未必信我之言。二来我也不敢将族谱交由他人保管。三来我更没银钱打点衙门。”
“有何不敢?你欺骗百姓之时,不是言说乃是皇亲国戚吗?也没见你藏头露尾。”
“族谱在我手里,我便有见你一面的可能,如果转交他人,万一那经手之人认定此物是假,随手烧了,我岂不是此生无望。
思量再三,干脆出此下策。伙同了几个难民,谎称皇族中人,从民间诈骗钱财。为的就是受害之人一多,迟早能够上达天听。
到时候再亮明身份,方才有可能得偿所愿。我一直在等你,要不是那太平钟前,有侍卫横加阻拦,我早就敲了。”
吴天皱眉问道:“侍卫不让你敲钟?”
“嗯。”
“那你也不能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引我相见。你可知因你之过,已然让一些百姓家中无过夜之粮,求告无门,活活饿死。”
“是我失算了,原指望不过是暂时没了银钱,最不济城内也有救济粮发放,断然不至于活不下去。
哪知道朝廷疏散流民去两广等地安居以后,逐渐关停了施粥场,已然不再无偿提供吃食。哎……罪过啊!”
吴天听出一丝不对劲,好似事情另有隐情,匆忙质疑:“什么叫暂时没了银钱?你不是诚心行骗吗?”
“我如此大费周折,并非为了谋取私利。你且屏退左右,有一件大事,要私下向你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