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略一迟疑,冲着唐红菱吩咐:“你守在门外,不许偷听。”
唐丫头支着耳朵,听的正欢,眼下被撵,只得悻悻然退了出去。
待得铁门重新闭合,吴天方才抬手示意:“好了,此间没有外人,有话但讲无妨。此事难不成还有隐情?”
只见苏牧之宽衣解带,贴身抽出一条黄色绸缎,而后递上前,正色言道:“你可识得此物?”
吴天接过一瞧,只见黄绸之上绣有“忠贞贤德”四个大字,一时间,思绪飘摇,忆及当年。
他好半晌回过神来,放声惊呼:“这条额带,你从哪里来的?”
苏牧之侃侃而谈:“我本没有想过要来金陵寻你。既然吴家已然和我苏家决裂,老夫也是读过圣贤书之人,自是懂礼义廉耻。
别看你如今富甲天下,可在我眼中,也只是一个晚辈。我一个糟老头子,还能活几日?妻女已然惨死,我早就不想活了,寻你讨要荣华富贵又有何用?
但有一人,我必须将他平安送到你手中,此物乃是他的凭证。你识得便好。”
“你越说我越不明白!此额带乃是当年清贺皇后赐予我夫人之物。后来我被迫离开南齐之时,曾挂印而去,此物便留在了金陵。你一直在天京生活,那么这东西又是如何会到了你的手中?”
“有一个随我一同被抓来之人,你一见便知。”
吴天不假思索:“好,你随我来。”
他领着苏牧之走出房门,旋即命人打开另一间牢房,迈步走了进去。
此屋内关押着几个人,这些人可没有苏牧之的待遇,全都或坐或站,茫然无措。
角落中有一人眼见吴天到来,爬站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出阴暗,拱手见礼:“大齐旧仆,见过东吴太上皇。”
吴天大惊失色,一瞧此人头发花白,瘸了条腿,容貌却赫然是当年姜瑜身旁的贴身太监,东宫大总管,陆山川。二人曾经也算份属同僚。
遂快步上前拉着对方的手,激动不已:“老陆?你……你竟然还活着?”
“想不到吴大人还记得咱家。”
陆山川这几句话说的颇有意思,先是自称大齐旧仆,唤吴天东吴太上皇,再而又改口称呼他为吴大人。短短一问一答,三言两语,意味深长。
不过吴天这时候压根没有多想,尚自沉浸在不可置信中,慌忙询问:“你又怎生会在这里?”
“哎,一言难尽呐……”
陆山川详细言说了事情经过,原来当年北元从金陵携裹走前朝一众皇亲国戚之时,他身为阉人,并未被带走。
后来南齐朝臣另立新君,陆山川曾痛诉朝堂,怎奈人微言轻,反被揍了一顿,赶出了皇宫。
他被打瘸了一条腿,无处可去,索性独自前往天京城,寻访旧主。待得回到旧京以后,无以谋生,苟且度日。
时逢苏家被蛮夷官兵霸凌,苏牧之安葬了妻女,寻死觅活之际,被四处游荡的陆山川救下。二人相熟以后,相互论起过往,惊觉彼此身份。
没过多久,吴天意外遭漕厂叛徒卫清水绑去了北元,几经周折,方才成功脱困。
自他逃亡以后,大元皇帝迁怒南齐皇族,一连杀了不少人,同时也警觉原本安置那些人的白府并不安全,遂将俘虏全部赶了出来,另行关押去了别处。
那时候城里到处搜查东吴余孽,混乱不堪。苏陆二人,意外救下一个从白府偷逃出来的宫女,明黄额带就是那宫女随身之物。
吴天听到此处,颇为不解:“此物又如何会到了一个女子手中?”
陆山川再而言道:“据那女人所说,是我主亲手交给她的。”
“姜瑜给的?”
“嗯,那人本是金陵皇宫中的宫女,北元大军撤退之际,将所有年轻貌美的女子全都掳回了天京,她便一直留在皇上身边伺候。
曾被吾皇临幸,怀了身孕。这才被赐下此物,命其趁着更换关押之所时,逃窜而出。如侥幸逃脱,可凭额带前往东海寻你,为姜家留下一线香火。”
吴天大惊失色:“人呢?”
“难产死了。”
“一尸两命?”
“不,我亲手刨开了那宫女的肚子,将小主接了出来。”
“孩子现在何处?”
陆山川转身从角落里拉出来一个三四岁的男孩,慎重引荐:“吴大人,小主在此。”
吴天这才看清屋里还有一个娃娃,遂蹲下身,想要拉过孩童,瞧上一瞧。
哪曾想这孩子颇为怕生,躲在老陆身后,紧紧抱着他的腿,不敢见人。
陆山川揉了揉孩子的脑袋,柔声宽慰:“小主莫怕,这是你爹爹的……好友。你管他叫伯伯吧。”
孩子怯生生的唤了一声“伯伯”。
吴天眼含热泪,搂过男孩仔细端瞧,连声呢喃:“像,像,真像,是和姜瑜有七八分神似。”
老陆叹了口气:“吴大人,我一个残废,恐无力抚养小主成年,既然吾皇曾让宫女前来寻你,孩子我便托付给你了。”
“既是故人之子,自是责无旁贷。你们搞出这么大阵仗,便是为了将小娃娃交到我手中?”
陆山川跪地磕头:“姜家仅剩一丝血脉,不容有失。感念吴大人顾及旧情,老奴代主上,谢过您的大恩大德。”
吴天猜想老陆恐怕不知道他在天京之时曾得姜瑜相助脱困一事。眼见当下不是说话的地方,遂并不多做解释:“你们先随我回宫,这事闹的,哎……”
陆山川点了点头:“好,屋里气味不好,且先带小主在屋外等候,容我撒泡尿。”
“嗯。”
吴天领着苏牧之,牵着男孩的手,走出牢房,低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主。”
“那不是名字,没有旁的称呼吗?”
孩子茫然摇头。
吴天见其太小,尚不懂事,正要再问,突然耳听屋内接连传来数声惨叫。
他慌忙跑进牢房,只见内里几人尽皆浑身沾血,卧地不起。陆山川手持一柄精铁匕首,倒插在胸口,半靠在墙边惨笑。
吴天近前惊呼:“何以至此啊?”
陆山川咳嗽几声:“他……他们听……听了此等秘事,断……断不能留。”
“你又是为哪般?快来人,速去请大夫。”
陆山川狠狠转动刀柄,嘴角流出一丝血迹,虚弱不已:“不……不必了。吴天,你谋朝篡位,陆某于你势不两立。
当年……我得罪过你,今……今日迫不得已,厚颜托孤,自当抵命。
然……小主无罪,请看在姜家往日情分上,善……善待于他……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放过你。”
说着话,狠狠拔出匕首,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吴天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