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在他靠近我的前一秒钟,我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回了那么一句失礼的话。
但是之罔却笑了,好像这才是我该有的样子。
他搬了把椅子坐到我对面,能感觉到,他正在看我,似乎正在酝酿该说些什么。我有些烦躁,想提前开口,他却忽得道,“好久不见,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能感觉到,他平静的话语下蕴含着多么大的激动,但只是淡淡回道,“何出此言?”
“白天的时候,我从煜丞那儿知道你离开了岚望,去向不明,便想去找你,谁料,竟然是云梦找到了你,并把你给带到止风来。”
“你...说什么?”我有些不明白,已察觉出过往记忆中的些许裂隙,迟疑中开口道,“难道这儿不是遥远城?”
“不是,这里是止风。”之罔朗朗而谈,“我告诉过云梦,我们俩约定在止风相见,她定是记住了这点,才把你送过来的。”
五年之前的约定终于践行,我却没有半分开心,只觉得惶恐,之罔对云梦好像显得很是熟悉,让我不想再亲近他。
我尽量隐瞒住心中情绪,摆手道,“既然见到了,那之罔你先回去吧,我,有些困倦。”
“啊...那,好吧。我就先行回去,至少你安全了。”
下一瞬间,我就有些后悔,忘了我们俩都心知肚明的一件事,我已很久没有再睡过觉了。
之罔已经要离开,我很想留住他,但不知为何,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的脚步声透着些许落寞,我不想听,却直钻入耳。
我本以为他已经离开,轻松之余微微叹了口气,可下一瞬间,双手就被人抓住,才明白,他竟在耍我。
“之罔,你走不好吗?”我埋怨道。
“不好。”之罔的声音和梦中听到的一模一样,让我有些失神,“你性子高傲,有时候想做什么不愿直说,旁人或为此怪罪于你,但我不同。我们相濡以沫数年,早已情同一人,你在想什么,我能感觉到。”
我丝毫不信,全当这是虚无缥缈的妄言,挣脱开如他赤心般的手,冷冷道,“实不相瞒,数年过去,我已寝食正常,确是到了寝休之时。”
“暮儿,你比之前瘦了...”
“不要这么叫我。”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称呼我,我却只觉得是一种亵渎。
“好的,齐暮。”之罔又坐下来,重新抓住我的手,关切道,“你骗不了我的,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假话,我能分得明白。只是我唯独不明白,为什么数年过去,你对我变得如此冷淡。”
“这就是我本来的性格...你应该早有领会了。”
之罔笑了笑,突然猛地将我抱住,“那我就用之前的方式再把你心上的坚冰融化。”
我又羞又怒,却推不开。是啊,我早已是一个废人,没有一点用处,何谈再去想那未来幻影。
“那时候我一离开岚望,便找法子去提升修为,像是什么黑堡试炼、鹿角试炼,我都参加了,确实受了些苦,但无关紧要。你看,我现在的修为已到了武道十一等,是不是进步了好些。从离开你那一天起,我就没忘记过对你的承诺。”
我没有丝毫开心,仍为自己的境遇而哀愁,没有经过多少思考,竟是回道,“那真是太好了。你活得这么好,不像我,没有几年好活,我真为你开心。”
这满满的怨恨让我神智清醒,冷一激灵,却没有改口,只想着说不得能让之罔就此离开。
谁料之罔却将我搂得更紧,一个劲道歉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这么些年来,我都忘了你已丧失修为,更没有想着去帮你找名医来医治,我真是该死。”
我愣神不止,只感觉漂泊已久得心灵终于看到了那么一丝安宁。
我抬起手来,轻轻抚在他的脸上,想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他是否有丝毫改变。
他没有,我也没有,时间并没有隔绝我们的誓言和共度的时光,只是我在单方面地作怪。
“对不起,我说了这么多怪罪你的话、想让你走的话,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再面对你。”
“我明白的,所以我才没有离开。”之罔的声音很和煦,让我在夜日也如沐朝阳中,“这是你的性格,虽然很不好,但我知道这玩意儿很难改变,作为你的男人,我自然该全盘接受。现在,你有好些吗?”
我点点头,虽然已经明白了太多次,但又再次明白,即便世间所有人都背弃了我,唯有之罔不会抛弃我。他会一直紧跟着我,踏过我已走过的足迹,追上我想抵临的彼岸,而无论我做的是恶事还是善事。
“对不起,这几年来我都一事无成,辜负了你。”我趴在他怀中,尽量以平淡的语气道,“本来说我们俩兵分两路各去努力,你已有所建树,我却原地踏步,只能自我愧疚。”
“没关系的。”之罔并不怪罪,反而安慰起我来,“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反而惹下了很多的麻烦,只做到了尽量提升修为这一点。我们都还年轻,有数不尽的时间去努力,不要这么折磨自己,怪罪自己。我虽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我确信,你已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之罔啊,只有你会这么陪着我,而我也只想这么对你说话。
或许,我们俩确实是天地之间唯一有资格相拥的个体。
但是,为什么你的衣袖间有东方云梦的香气?
我没有去多想,因为我明白,之罔绝不会背叛我,即便有所隐情,之罔他也不会隐瞒,肯定会主动告诉我。
我们二人依偎一阵,终于将那层本就不该存在的薄冰彻底融化干净。
之罔提议出去走走,我有些畏惧,因为从到这儿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出去过,但我还是答应下来。
我们按着往日的记忆,相互攥紧对方的手心,漫步在庭院里,夜时清风吹拂,我才知道并没有什么值得畏惧的。
“渊鲸她对我说了假话,说会把我送到遥远城去,没曾想却是来了止风,真是造化弄人。”
“她也骗了我。明明知道我发了疯般想要尽快找到你,但却不肯明说,非要我亲自见到你,亲手揭开这个谜底。”
“你说,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是想撮合我俩。却不知道,我们早已情许三生。”
之罔,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并不太会说假话。
我知道这时候提起这个并不适合,但还是问道,“之罔,你和渊鲸是什么关系,能详细些告诉我吗?”
之罔回答得很快,或许是想借此展示他的赤诚?
“当时刚历经黑堡试炼,我到鹿鸣县养伤,被士族子弟逗弄,不慎伤了人命,渊鲸...云梦将我救了下来。我才知道,她是你幼时的学伴,一直在打探你的消息,甚至还去岭山绘下了我的画像,想以此找到你。起初我并不相信她,生怕她另有图谋,但在经历了太多事后,我已然明白她并没有说谎,而我们俩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朋友。对了,她已知道你的计划,并且想参与进来,我替你答应了,但肯定要问过你的意见。这些,她都没有告诉你吗?”
我一时沉默下来,整理思绪。幼时记忆零散,我倒仍记得是有这么几位学伴,东方云梦虽只是其中之一,但感情最为要好,只是那事发生,她便归了家,再不得见。原以为一切已是往事,她却还记着吗?我不禁为自己的胡乱猜测而懊恼,原来之罔亲近东方云梦并非是贪恋于她,反而是为了我。
我想着笑一笑,却因为久未笑过,根本提不起脸来,只能干巴巴道,“她没有。那时我刚从岚望城逃开,孤苦伶仃,还遭到了盗贼劫掠,本该死的时候,渊鲸碰巧路过,救下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只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枯坐等死,她便说要把我送去遥远城,而我没有反对。这么多事情,她没有说,或许是知道只要我到了止风,终是能见到你,而你肯定会告诉我。”
“我们得好好谢谢她才行。”之罔说着,刮了刮我的鼻子,让我芳心微颤,“她虽不言,但定然付出甚多。”
“是的。这些日子我心绪沉黯,只顾着自己,几乎不曾与她好生聊过几句。她现在在吗,我想见她,亲口对她说声谢谢。”
“不急...只有你和我的时光,我不想有其他人来打扰,反正云梦也不会跑,没必要非急这一时。我现在更想知道你发生了什么,最后为何要从岚望离开,还是用这样的方式。”
之罔的话音落下,我便跌入回忆中去,不会忘记的每一缕恶事穿行于脑。虽然痛苦,但我知道自己必须得说出来,不然自己不会好受,之罔也不会安心。
“你刚走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