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亲何敬洙盘踞鄂州多年,军政财权一手掌握,早已视鄂州为私产。
李从嘉和赵普这番话,无异于要直接剥夺其根基!这比单纯的称臣纳贡要彻底、要致命得多!
何承矩只觉得口干舌燥,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勉强稳住心神,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李从嘉再次深深一揖,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惶恐和颤抖。
“上将军、赵大人所言…字字珠玑,振聋发聩!下官…下官愚钝,此前未能体察上将军如此宏图远略与…与雷霆手段!此等大事,关乎鄂州数十万军民前程。”
“下官…下官位卑言轻,实不敢擅专!恳请上将军允准下官即刻返回鄂州,将此番上将军与诸公金玉良言,一字不漏,禀明家父定夺!”
他几乎把头埋到了胸口,不敢看李从嘉的眼睛,更不敢看旁边那些武将们冷冽如刀锋的目光。
他此刻只想立刻逃离这潭州府衙,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压力场。
李从嘉看着下方惶恐不安的何承矩,眼神深邃如古井。
他明白,自己的意思已经清晰地传递过去了。
何敬洙是只老狐狸,绝不会轻易答应。
今日这番话,既是说给何承矩听,更是通过何承矩的嘴,说给何敬洙听。
他想要的,绝非表面顺从的藩属。
他要的,是真正纳入永定军体系的疆土与力量!
若何敬洙识时务,交出权柄,可得富贵终老,家族亦能融入新朝;若其冥顽不灵…那么鄂州也将会有一战。
不需要左右摇摆,只需要忠诚担当!
“可。”
李从嘉终于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平静无波,“何司马且归去,将本将与赵大人之言,原原本本,告知令尊。告诉他,我在潭州,静候佳音。”
他挥了挥手,语气淡漠,“路途遥远,好生歇息一日,明日再启程吧。”
“谢…谢上将军!”
何承矩如蒙大赦,连忙躬身告退,脚步甚至有些踉跄,几乎逃也似的离开了正堂。
那三十船粮米带来的“善意”,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堂内重归寂静。阳光依旧明亮,却仿佛带上了一丝肃杀的寒意。
武将莴彦冷哼一声,抱拳道:“主公,何敬洙左右观望,恐难甘心交出权柄!今日言明收缴兵权只怕不会甘心,反而激起不满?”
李从嘉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军事舆图前,目光再次落在代表鄂州的那个点上,手指轻轻点了点,语气冷冽而坚定。
“此非鄂州一地之事,乃立规矩于天下!今日若容他鄂州半独立,明日便有十个、百个‘何敬洙’效仿!”
“乱世之弊,根源便在藩镇割据,各自为政,令不出府门!此风不刹,纵得一统江山,亦是沙聚之塔,不堪一击!”
他霍然转身,目光扫过堂下文武重臣,字字如金铁坠地:“传令!岭南秦再雄部,整军备战,今年春种结束后,转运余粮,目标南汉兴王府,不得有误!”
“荆岳诸州,水陆兵马,加紧操演!工坊所出之新甲、强弩,优先配给各部!待岭南底定,下一个目标!”
他的手指重重地戳在舆图长江中游那个咽喉要地。
鄂州!
“犁庭扫穴,重整乾坤。”
只有赵普能理解李从嘉的心意,他们二人在无数次讨论后,达成了相同意见,在李从嘉治下没有节度使,政和军,分权而治。
虽然挑战了当下很多权力阶层的利益,将会有很大的阻力,但是为了养活天下百姓,节度使截留的赋税还于底层百姓,更是让天下苍生得到实惠。
阳光将李从嘉的身影投射在巨大的舆图上,那影子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其爪牙所指,已不仅仅是一个腐朽的南汉,更是指向原有势力。
何承矩的惶恐离去,只是一个开始。
一场关于权力归属、关于未来格局的无声风暴,已随着长江的波涛,悄然涌向了鄂州城。
六月,潭州。
夏日的热浪席卷湘江两岸,潭州城却比往年多了几分喧嚣与活力。
官道上的车马络绎不绝,满载着新收的稻米、山货、以及一箱箱洁白如雪的永定烛、澄心堂纸、仙林酿、棉织物、运往四方。
码头边,来自吴越、蜀地、大周的商船争相泊岸,卸下盐铁、海货。
再装上潭州工坊新出的纸张和那些新款衣裳,奇巧的之物。
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江水的腥气,还有一股蓬勃向上的躁动气息,这是新政催生的活力。
府衙深处,格物院。
此地不闻丝竹管弦,唯有叮当作响的铁锤声、锯木声以及低声的争论。
院中一角,几名工匠正围着一座改良的水力鼓风机,争论着风箱的尺寸与出风效率。
另一侧,司天监的官员正小心翼翼地用那支透明的“寒暑精”(酒精温度计)测量着几盆不同水温,与院正周邺激烈讨论着刻度校准与节气对应的细微差异。
李从嘉一身简便布衣,站在一架新组装的木制织机前,看着匠人演示如何用更省力的踏板驱动复杂的综片,将棉纱织成细密的布匹,眼中露出赞许之色。
“好!此‘踏综机’若能推广,妇人织布,效率可增三成不止!”
李从嘉抚掌道,“周院正,记下此匠人姓名,赏田十亩,银百两!工部速速依样打制,择地推广!”
“谢上将军!谢上将军!”
那匠人激动得浑身发抖,扑通跪倒。
周围工匠眼中无不燃起炽热的火焰,上将军重实利、重巧思,在这里,他们的技艺真正能换得功名利禄!
离开格物院的喧嚣,李从嘉转入了另一处气氛截然不同的所在。
新设的“贡院”草案起草处。
此地窗明几净,唯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潘佑、张泌等文臣正伏案疾书,眉头紧锁,案头堆满了前朝科举的旧制卷宗。
“主公!”
潘佑见李从嘉进来,连忙起身,手中拿着一份墨迹未干的草案。
“关于这‘明算’、‘格物’两科,列入常科取士,并与进士科并列……是否……过于惊世骇俗?”
他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忧虑:“士林清议,恐难以接受。千百年来,唯有经义诗赋,方是正途啊。”
李从嘉接过草案,目光扫过那些试图打破千年窠臼的条款:废除“行卷”、“公荐”等易生舞弊的旧习,以糊名誊录制确保公平。
除传统的进士、明经科外,增设明算(算学、经济)、格物(天文、地理、百工原理)、明法(律法)等科目。
州试、省试、殿试三级严选,择优录用……每一项,都在挑战着根深蒂固的门阀观念与知识体系。
惊世骇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