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呦呦无视对方满脸的讶异,她自顾自上下打量了眼面前的男人,看出他当下的打算,于是直接道:“要走了吗?”
没给对方回应的时间,下一秒,她弯了弯眼,玩笑着说:“那正好把地方腾给我了。”孟呦呦表现出明显的受到成人之美的欣悦。
陆枫侧目看着女孩抱着偌大一个纸箱子径直从身旁擦肩而过,他视线追随,跟着转过身去,却没有离开。
孟呦呦左顾右盼,挑了个块空地,将大箱子放到了地上。这才回过头去,与男人投来的目光相交的一刹那,她没掩饰自己眉头皱起的幅度,随即疑惑开口道:“怎么不走了?”
这话本身就不太礼貌,她的语气也不似方才温和,甚至带了点不耐烦。
是的,孟呦呦希望他能立刻离开,更何况他不是本来就打算要离开的吗?现在又算怎么一回事?
想了想,孟呦呦接着又问:“你有话要跟我说?”
陆枫移开目光端详了好几眼地上的纸箱子,心下便有了一个猜测,他重新看向孟呦呦,有些欲言又止:“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孟呦呦这句接的很快:“他不想让我知道,是不是?”
陆枫惊愣了下,然后点头,又摇头:“情况不太一样,那个时候我们都以为你和其他人在一起了,我不确定他交代那番话的前提还成不成立?”
“那就别告诉我了。”孟呦呦语气果断道。
孟呦呦大概能猜到陆枫想要同她说些什么?无非就是“他”在跟你分手之后,过得并不好,为了排除和她重新在一起之间存有的重重阻力,他一个人在背后默默做了哪些努力。
似乎自从那个人牺牲后,遇到的每一个与他们相识的人,都热衷于给她讲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就像刚才上山的路上,崔妍几次绞尽脑汁找话题,有意无意想要澄清些什么,为“他”说些什么。然而,这些话才刚起了个头,都被她悉数打断。孟呦呦是这样对她说的:“这些都不重要。”
崔妍当时惊诧地盯着她的眼睛看,似乎想要从中看出真假来。孟呦呦温和地迎上身旁人的目光,面带微笑,声音徐徐而出:“我不知道这些的时候,也不影响我爱他。而我现在也不需要通过这些,来证明他的爱。”
文学作品里常喜欢设计男女主分开后再次相遇时,让其中一方通过旁人之口得知另一方默默的作为,以及这样或那样的隐情与苦衷,好像这样的巧思总是能够一下子升华两人的情感浓度。
以前的孟呦呦对此深感认同,由于并未真正尝过情爱滋味,那些文学故事塑造了她对爱情的全部认知。
可是,你爱不爱一个人心里没数吗?你感知不到自己猛烈的心跳吗?你认不清自己的欢心喜悦和伤心苦涩被谁牵动吗?
或许有些人需要求证对方的心意是否和自己同等?付出是否对称?才敢毫无保留地交付出全部真心,豁出一切去爱一个人。
但她早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连自己都没弄清楚满身的勇气从何而来,却已经无所畏惧地撒腿狂奔了起来。
孟呦呦其实羡慕那样的人,有所保留,也就有了抵御伤害的盔甲。凡事先做衡量,做好价值判断,再决定是否迈出那一步,到了要抽身的时候也不至于被扒掉一层皮。不像她,一条道走到黑。
可如果一切从头再来一次的话,她想,她应该还是不会改变,还是会选择做那个又疯又傻的孟呦呦吧?
肯定有过怨念,但孟呦呦并不后悔,因为她拥有过极致的爱。
这些隐秘的故事,对于她而言,变得不再那么重要。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
所以此刻,孟呦呦面对着不同的人,回以相同的话:“都不重要了。”给出的说辞却不同,他对陆枫说:“我不想知道。”姿态也不同,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排斥。
闻言,陆枫又愣了一下,时间比上次更久了。
“他”其实从没想过要跟你分手,“他”其实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他”其实……这一箩筐的话轮番在脑海里来回滚过好几遍。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了,物是人非,何必多此一举。
最终,陆枫彻底打消了说出霍青山当初坚持要送她回首都的真实原因的念头,而是认可地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不重要。”
他复又扫了几眼女孩搁置一边的庞然大物,心中生出了犹疑,陆枫不再确定那个纸箱里装着的东西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末了只道:“没事了,那我就先走了。”随即乖觉退场。
…
陆枫离开后,孟呦呦走到纸箱旁,将一大盒烟花从里头抬了出来,然后抬手看了看腕表。
接下来的时间就干巴巴地双手抱膝蹲在雪地里发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上的男人看,也不说话。
静默良久后,女孩才低低冒出一句:“你不想让我知道,我就永远不去知道。”
我帮你一起瞒住我,好不好?
档案间里,女同事手里整拢的那几张纸页在空中晃来晃去,当真一个字眼也看不清,可置于首页左上角的那张一寸照片,孟呦呦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冥冥之中,她感知到这份近在咫尺的个人档案可以解开他身上的秘密——他的牙龈经常出血,吃了维生素片也不管用;学过急救知识的孟呦呦那晚饶是再怎么慌乱,也能判断得出霍青山肩上中的那一枪并不是致命伤;而且他的身上有那么多奇怪的旧疤痕……总之,有太多太多的疑点。
但孟呦呦没有伸手去拿,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从始至终没去触碰过那件档案袋。
已知视野中的几个线索零碎而散乱,孟呦呦其实根本串联不成一个完整的链条来,但她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个秘密,是他无论如何都想要掩藏起来的,不被她发现。
过了好一会儿,孟呦呦再一次低头看表,表盘上的分钟快要指到12这个数字,紧接着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孟呦呦搓了搓略微冻僵的指头,凑近那节短短的引线,点火,再小跑着躲开。
“咻——!”
一道炽亮的金光猛地挣脱了纸盒的束缚,笔直地刺向墨黑的天幕。
“嘭!”的一声又一声,万千流金碎玉轰然绽放,如同一只无形的巨笔,以夜幕为画卷,挥洒出盛大而短暂的辉彩。
孟呦呦跑到石碑旁坐下,抬头看天空,仰了会儿脖子有点酸,脑袋轻轻一歪,将太阳穴贴在了冰凉的石料上。那触感寒意刺肤,却奇异地带来一丝虚幻的依靠感。
绚丽的光色接踵照亮了整片山坡,也照亮了孟呦呦仰起的脸庞,和她眼中闪烁的、比烟花更复杂的光点。
烟花盒子体积虽然大,但是个消耗品,燃放不了多久。喧嚣的绽放渐渐稀疏,直至最后一发金色的光雨缓缓洒落,宛若流星谢幕,雪夜归于寂静。
孟呦呦依旧靠着石碑,没有动,黑暗重新包裹住了她。
孟呦呦慢慢垂下眼睫,吸了吸鼻子,对着寒冷空气轻轻开口道:“你是土包子吗?”
“怎么会以为是年三十的晚上呢?一点都不洋气。”
“说一起看了烟花,未来一年会一直待在一起的是你,可后来食言的那个人也是你。”女孩的声音不可抑制地低落下去。
“虽然你说话不算数……”中间停顿的这两秒,孟呦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我说到做到,霍青山,以后每年跨年我都来陪你看烟花,好不好?”
山间空籁,只闻落雪簌簌,偶有山风呼过。
孟呦呦禁不住抖了抖身子,她从地上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沾着的雪沫子,几步走到放完的烟花盒子旁。
临走前,孟呦呦转向左侧石碑上的温婉女人,将包住下半张脸的围巾裹得更严实了些,随后才诺诺出声道:“不知道您想不想见到我,但是我太想来看他了,请您原谅。”
伴随着话音落下,孟呦呦朝女人深深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