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幕是掌事和几个陌生工匠的场合,几个人似乎在争吵,还没开幕就能听到七嘴八舌乱糟糟的吵闹声。
闫欣看过去的时候,正巧听到他们说:“掌事您可想清楚了,比起那来历不明的死丫头,我们更听你的话。她又是前代掌事带来这里的人,谁知道怀的什么心思。”
“对呀,成天躲在工具房那边偷窥我们做工,看着死丫头天赋灵性高。可她那点手艺,都是从我们手里学的。”
“这种人就算去了盛京也没用,没了我们她还会什么?到时候还败坏我们的名声。”
“那姓徐的也不是什么好鸟,故意让您收她做养女,就是想坑害您。我听说在外面官场中走动的人心眼坏得很。”
掌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
“说说说,除了在我这吵吵你们还能做什么。你们以为我愿意收养女?”
“要不是近些年大魏限制技艺得厉害,曲家有曲老在朝中走动,我们现在都得喝西北风。我费尽心机就是想宅子有更多像曲老那样的支撑。”
场面瞬间静了下来。
掌事心浮气躁,道:“原以为闫怀谨入朝之后总会多少带我们一点,没想到人一走就自己忘了曲家对他的恩惠。”
掌事咒骂了好一阵,气出了大半,说着说着自己停下来了,片刻后他低声说:“不管怎么样,徐昶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那丫头有本事让徐昶看中她,必定也有能耐让外面的人看中。等她入了天机阁,就是我们的出头之日。”
“掌事,为何不干脆将闫怀谨女儿送回盛京?”
掌事怒道:“送她回去有什么用?人家父女二人都看不上我们懂吗?要送就要送我们的人。”
场上的几个陌生的白面半身偃偶顿时不做声了。
“但凡你们有她取百家之长的能为,我也不需要收她当养女。要怪就怪你们自己。”
掌事冷脸下了决议。
“总之宅中的人只有她最合适。倘若……最后失败了。我们再从长计议。”
他的话说完便是一锤定音。旁边人的面具却全数都变成了凶颜,扭曲地面目全非。
掌事似乎没注意到周围人的变化,他面具上全是心事重重,说完之后便起了身,身影消失在台上了。
只留下依旧围在他方才坐过的桌边上的一群人——此时,这些人的面具变成了各怀心思的鬼面。
——
闫欣记得那段时间,她确实感觉到了宅中人对她的态度不一样了,但她以为只是因为虎落平阳。
现在她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掌事连带着宅中人对父亲没有成为第二个曲老那样供古宅所用的偏见连坐到了自己身上。
人,当真是这个世上最为卑劣的生灵。他们在咒骂别人忘恩负义时,会忘记别人曾经为这个宅子做的一切。
父亲作为掌事时,登天峰盛名在外,为宅邸吸引了多少人注意。
交还权柄之后就只剩忘恩负义了。
——
而她作为父亲的后人,在曲晚这个养女,成了掌事的另外一个希望,自然就没有成了眼中钉。
但是另一个问题又来了。
不管从她的身份带来的价值以及存在的重要性,都没有理由杀她。
后来发生了什么?让她成为了宅中的绊脚石,甚至要以假意送她回京办践行宴为掩护来杀她。
——
掌事的身影消失了。
场上就剩下那些怪异的鬼面,鬼面们鬼鬼祟祟地凑在一起,淅淅索索地说着。
“说的好听,要真是为了宅子,为何要收那丫头做养女?分明就是要和我们割席,等那死丫头日后飞黄腾达了,他这个养父有功劳在身。我们就不一样了。”
“既然可以收养女,收谁不是收。收男的做兄弟就不行?”
“说句难听的,我们悄悄弄死她,掌事最后也只能从我们的人中挑一个。”
“闫家小姐和那丫头关系不好,要从闫家小姐身上套取天机阁内的机密,本来就是我们的人更合适。我回去吩咐我闺女,闫家丫头心善,好骗。”
闫欣平静地看着这一幕,以前只觉得这帮人只是势利。
原来当时不少人热脸贴冷屁股追着自己,还有这个原因。
另一边有人的面具变成了愁眉苦脸。
“闫欣心善……另外那死丫头却不好糊弄。鬼丫头从前就精明得很,宅子里多少人给她欺负过,一起上都没弄倒过她。”
“怕什么,宅子里别的不多,弄死人的玩意多了去了。只不过宅中一直有规矩立在那。现在宅子都要倒了,掌事哪还有心思立规矩。”
“那不行那不行,玩意掌事知道了,死谁做的玩意上谁倒霉。反正我不行。”
“你们做机关脑子做秀逗了吧,只要能弄死人,什么不可以?”
“那……”一圈面具相对对着笑,鬼胎附身一般。
闫欣听到这里浑身都不舒服,她以为那些只是欺负人的小把戏,结果全是宅中人故意的吗?
闫欣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曲晚,她悄无声息地看着这些讨论如何弄死自己的人们。
——那时候,她也不过是个跟他们家中的女儿差不多的女孩子。
只是因为被徐昶看中了,就得承受他们施予她的伤害。
就是‘闫欣’一直以来面对的宅邸日常。
比她在这三年中受的恶意有过之而无不及。
———
接下来的一幕来得要比前面的更快一些,场外的三人谁都没开口说什么,场面就变幻成了三个少女的情景。
这是她早前和蒋原最初那一晚看到的情景。
一群姑娘们玩耍,看到了躲在边上的‘闫欣。’其中一个人向她招呼,‘闫欣’拒绝之后,准备要走,结果被追上来的少女拉住,带回了人群之中。
这是整场回忆之中,唯一让闫欣觉得有人性的场景。
但在这个时候出现这一幕,却让她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从第一幕开始到现在,每一幕都可以清晰地看出来和古宅最后灭门的结局有关,但这一幕在这个时候出现,突兀地让人觉得不像是在同一个地方发生的事。
带头的少女依旧带着面具,看不到脸和长相,闫欣却觉得有些熟悉。
一会后,她想起来了——那是自己。
闫欣感觉到了怪异,曲晚似乎把她拆分成了两个不同的人。一半分给了自己,另一半没办法从剧情里面剔除掉,便只能单薄地出现,显得特别诡异地格格不入。
没有戏份的曲晚出现在她身侧,说:“对了,你之前是不是问我有一个人还记不记得?好像说是你表姐,我是不记得了。”
她轻描淡写道:“宅子里的姑娘本就不多,仅有的几个还都是跟着家里人带进来准备继承家业的,不然就是你爹带进来,真有点本事的人。”
闫欣对曲晚记得这些人的来历,却不知道她们叫什么有些难以置信。
可想想她一直被排挤在外,且她自己似乎除了好好活着之外,对宅中的人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和她有种异曲同工的疏离感。
“你后来都是掌事养女了,怎么还不记这些人的名?”
曲晚冷漠地说:“我只记仇人的名,这些小妮子还不够格。”
说完,她朝那边看过去,说:“你家的人真好认,天真地让人恶心。这位也是,你要找的人多半就是她吧。”
闫欣却当机立断的否定说:“不是她。”
曲晚一顿,半晌哦了一声,这回没有跟她呛声。
这一幕比之前要长许多。从这一群少女的带头人将曲晚带进人群,到后面跟随着这个带头少女身旁的人越来越少,而曲晚到后来几乎完全代替了闫欣,成为了被那些人追捧之人。
这一连串的对比,看起来闫欣有些可怜。
尤其前后对比之下,有股子时过境迁,人走茶凉的悲戚。
但闫欣的记忆当中,却只觉得那段时间自己身边清净不少,自己进出古宅更加方便,也为自己最后从古宅逃出去提供了非常必要的条件。
带蒋原进出的那条路便是那段时间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踩出来的。
——
最后一幕灯光乍然爆出亮光,嫣红的火光将两人照成了绯红色。
扮演那名带头的少女对曲晚说:“失火了,你先在这里躲一下,工具房有防火的装置,等外面的火灭了,你再出去。”她说话非常急促,说完之后,自己却完全没有要留下的意思,转身往外跑。
曲晚似乎察觉到了一丝怪异,她诧异地看向闫欣。
片刻后她自己找补了一句。
“你们家的人脑子里都是机关吗?开口闭口就是装置。依我看,宅子里的机关布置你们比宅中人都熟。”
闫欣斜了她一眼,故意曲解她话中之意,问:“想说谢谢吗?我听着。”
曲晚:“……有病吃药。”
张朝这时候说了一句。
“外面着火了,她不也应该躲在这里吗?为什么她把人安置在这里,自己跑了。”
闫欣没有吱声。
张朝却回过味来了。
“有人在追杀你。”
曲晚愣了一下。
“谁?”
“有人追杀我,但我不知道是谁。”闫欣正色地回了她一句,随后低下头,和张朝说:“我当时并不知道是谁混进了宅邸里,以为是我的行踪暴露,引了人进宅来杀我。古宅里全都是大家的心血,这一把火烧的不是宅子,而是数百年来几代人积攒起来的老本。”
“所以我想把人找出来,然后至少把人引出去。”
张朝嘲弄道:“那种时候你竟然还想着这种事。这工匠精神当真让人落泪。”
闫欣撇嘴,说:“我也说了啊,那时候我可天真,也难怪人家会讨厌我。后来我就改了这个想法,现在的我已经是无敌的了。”
张朝:“……亏你说的出口。”
虽然现在不会这样天真了。
但当时对于闫欣来说,工匠的心血比自己的性命重要太多了。
况且,她也不是那么不要命。她也衡量过当时的情况,觉得就算出事的时候掌事不在,宅中的人也有很多,灭火只是时间的问题。
闫欣接着说:“不过,马上我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我衡量了那么多不确定因素,结果还是想太少了。”
她出去了之后发现宅中所有人都倒在了地上。大火在烧,但没有一个人在火中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