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过尚秋河,刘暮舟总会想起剑穗儿来,那位老前辈就像灵溪口中的太爷爷一般,神秘莫测。
绕了一大圈儿,到了尚秋河“几”字之中,总算是到了飞泉宗门口了。
回想起当年在这里放了许多烟花,当时刘暮舟还以为钟离沁是看不见的呢。
但此时钟离沁说了句:“那时候得装作不认识你了,所以我问姑姑是不是过节了。”
刘暮舟一乐,“装得真像,鸢姨如何答复?”
钟离沁笑得极甜:“姑姑说,是有人在与喜欢的姑娘告别。”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当时是真的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遥望山巅飞泉,其实与当年变化不大的。
总有些时候,刘暮舟会觉得变一变是很难的。可后来随着年纪增长,一切都在变,他这才意识到不变其实最难。
下船时刘暮舟在青玄阁买了一只剑匣,巴掌大小,给钟离沁装剑用。因为现在钟离沁有三把剑,都背着不好看,弄个挺大的剑匣也不好,连好看衣裳都穿不成了。
反观钟离沁,哪里猜不到刘暮舟那点儿小心思?无非是想着将剑收起来,他好按他喜好“打扮”自己。
于是乎,刘暮舟给钟离沁安排了一身将将没过脚踝的浅绿长裙,头发也变了变,两根垂于肩后的发带与衣裳同色。
这些钟离沁都能受得了,最受不了的是他非让人穿个只有几根细细草绳编织的草鞋……
所以当时钟离沁嘀咕一句:“好你个刘暮舟,藏得够深的?多少年了,我现在才知道你喜欢看女人的腿跟脚?”
某人干笑一声,嘀咕道:“我又不看别人。”
但两人其实是互相打扮的,钟离沁按刘暮舟的喜欢穿了衣裳,钟离沁就给刘暮舟安排了一身粉色长衫,关键是刘暮舟一直都是束发的,钟离沁却不,偏要刘暮舟将头发半披半束起来。
这一下子,刘暮舟觉得自己……娘们唧唧。
钟离鸢老早就知道两人要来,于是早就在山门等着。
此刻远远望着两人并肩而来,当姑姑的嘴角都压不住了。
什么叫郎才女貌?这不就是嘛!
到了近前,钟离沁笑盈盈喊道:“姑姑。”
刘暮舟可不能不行礼,他笑着抱拳:“鸢姨还跟以前一样漂亮。”
钟离鸢闻言,没好气道:“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不过你俩打扮的都不错,都好看。快来快来,我给你们烧鱼吃,我家那个一天到晚钓鱼,前些日子老钓不到,今个儿不知是你们来了还是怎的,钓了一条大鱼!这会儿正拔鱼鳞呢。”
刘暮舟一乐,“裴叔叔还是清闲,裴邟不在?”
钟离鸢闻言,摇头道:“不在,你……你失踪的消息传出来前,就去了卖花福地,说是要带着周五走江湖去。”
钟离沁眨了眨眼,“表哥带绿袄来过没有?”
此话一出,钟离鸢微微一叹:“带来过,但我一直不太喜欢那丫头,小心思太多了。裴邟跟你这个人精可没法儿比,容易被坑。”
钟离沁闻言,没好气道:“姑姑,你是个开明的人呀!怎么也管这么多?你不喜欢有什么用?表哥喜欢不就行了?”
说话时钟离沁直给刘暮舟使眼色,刘暮舟只得开口道:“鸢姨,绿袄我很早就打过交道,的确小聪明太多了,但好在心是善良的。”
钟离鸢叹道:“想管也管不了,浑小子翅膀硬了,说了他几句而已,你看,带着周五离家出走,两年多没回来了。”
原来是离家出走啊?
一路闲聊,又御风走了一段儿,这才到了飞泉下方。
裴郇还忙着弄鱼,见刘暮舟与钟离沁落地,刚要开口呢,却见自家夫人面色骤然变冷。
原本还好好的钟离鸢,猛的转头看向刘暮舟,“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修为呢?多大个人,还当自己是十几年前的小孩子?冷不丁传出个失踪的消息,不知多少人担心你吗?”
刘暮舟一愣,刚要解释呢,钟离鸢已经看向钟离沁。
“你也是,不知道好好照顾他?真要出什么事了,最着急最伤心的还不是你?”
钟离沁无奈道:“哎呀姑姑!”
刘暮舟笑着说道:“鸢姨,确实是出了些事情,但武道修为尚在,炼气修为正在重修。也算是因祸得福,你别担心。”
钟离沁给裴郇使了半天眼色,那位裴宗主这才干笑着起身,喊道:“你就别教训人了,陈默出手算计,哪里他逃得掉的?快做饭去,孩子们都饿了。”
钟离沁也说道:“我把学宫能拆的都拆了,也算解气了。再说了,被坑的人气来气去,最多不喊陈先生该叫人家名字了,我能怎样?”
钟离鸢深吸一口气,“你爹也是,寻常脾气大的很,这次蔫儿了!暮舟又没爹娘可以依仗,要老丈人干什么吃的?”
见钟离鸢越说越气,还是得刘暮舟走过去,轻声言道:“鸢姨,不过是人生路上的一些考验,我要做那截天教主就得经历这些。你就别生气了,将来免不了找你跟裴叔叔帮忙呢。”
钟离鸢这才缓和了几分,然后瞪了刘暮舟一眼,没好气道:“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我也知道你们着急走,但一顿饭得吃,待着,我做饭去。”
钟离沁笑盈盈道:“不急不急,我都多久没吃姑姑做的饭了?”
不一会儿,钟离鸢往厨房走去,最先长舒一口气的反倒是裴郇。
裴大宗主笑盈盈走到刘暮舟面前,抬手拍了拍他肩膀,而后问道:“不错嘛!以后要改口称教主了?”
刘暮舟干笑一声:“比被人叫渡龙人好听吧?”
裴郇笑道:“那倒也是,不过……怎么说呢,毕竟有个魔教名声,以后好听难听的话都少不了。”
刘暮舟点头道:“那我就左耳进,右耳出了呗!”
说罢,裴郇望向钟离沁,竖起大拇指:“三十岁的金丹剑修,真给山外山长脸!侄女儿都赶上当姑父的了,我这得抓紧往元婴去了。天道归一,破境简直不要太容易啊!”
说起这个,刘暮舟便呢喃一句:“金丹破境元婴会容易很多,元婴修士破境神游,也不会像以前那么难了。再者说,会有许多人得这机缘,将来十二楼也好学宫也罢,压不压得住那些蹦出来的修士,难说啊!”
裴郇却笑着摇头:“现在不少人已经破境了,学宫现在由二先生执掌,他已经破境神游。灵山那边的布衣,道宫的龙虎峰主,都已经破境了。估计你们这几天光顾着游山玩水了,许多消息没来得及看。张青源回了玄洲,接任桃花峰主。那个丘密留在了瀛洲,桃花观改名了,叫龙门观了。”
这么说来,以后见了丘密,就得喊丘观主了?
顿了顿,裴郇望向刘暮舟,“昆吾洲那边,现如今还算平衡,各楼主相继破境。但将来可就难说了,一旦有人踏入九境,而后持剑闯过十二楼,楼外楼恐怕……”
其实刘暮舟也想过这个,但眼下多思无益。
他抿了一口酒,而后言道:“我如今修为比较怪异,有些不好与你们解释,只能说我的炼气修为不食天地灵气。所以天道归一的机缘,我半点儿受不到,我要能赶在年尾将炼气修为恢复到凝神,就已经很不错了。”
裴郇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不食天地灵气?不是,炼气士不食天地灵气,还叫什么炼气士?”
钟离沁示意刘暮舟演示一番,刘暮舟只好屈指弹出一道剑气,让裴郇感受。
在裴郇接触到那灰蒙蒙的剑气之时,中年人先是嘴角一扯,下意识言道:“怎会如此浑浊杂乱?”
但紧接着,他面色大变。
“我修金行,他竟克我金行?”
刘暮舟点了点头,再一挥手,剑气分化为数十种,或是雷霆或是火焰,甚至有冰霜狂风,还有百花绽放!
裴郇嘴角抽搐不已,“乖乖!长见识了!还能这样?”
刘暮舟点了点头,“具体我也不大清楚,反正……应该是修为尽失之后因祸得福,得了一位难以想象其修为的大前辈的传承。”
虽然没有小说中那样被醍醐灌顶,一下子得了绝世修为,但仅养剑术与拳谱,就让刘暮舟受益匪浅了。
况且,若是按照灵溪所言,这养剑术别人恐怕很难学得会。即便同样是先开武道山河后练剑,也很难做得到刘暮舟这种,让自身山河演化出天地混沌之气,然后以自身混沌气练剑。
按照灵溪的说法,原因是有很多的。一来是刘暮舟体内本就五行俱全,二来是仙羽门石碑之中,灵溪的太爷爷送了刘暮舟自己的气。其三便是,刘暮舟爬了几座剑气楼,下楼时,也得了其中剑气。
所以事后回想起来,当初在楼外楼剑池之外,那些剑意之所以惧怕到绕着刘暮舟走,就是因为刘暮舟自石碑之中有所得。
裴郇觉得好奇,便又问道:“那你的武道修为?”
刘暮舟闻言,凌空弹出一道纯净真气,看不出是火焰,但同样具备从前那种能侵入神魂的炙热。
“现如今,算是武道归元气,一气归元,堪比观景巅峰。再进一步的话,就能与金丹掰手腕了。”
裴郇点了点头:“听起来容易,做起来怕是会很难吧?”
刘暮舟笑了笑,不用说当然会很难很难。
先前在武道山河之中衍化五行之气,山河已成,五气反推而成的混沌气。
故而人身天地有气海一座,沿气海化作一条长河逆流而上,过了河车路便是灵台所在之地,是绛房,也是将来黄庭宫所在之地。故而刘暮舟的炼气修为,暂时可以看做是建立在武道之上的。
但之后凝神要如何做,刘暮舟现在还不知道,得到了眼前才能知道。
如果按从前盖尘教的法子,恐怕就有些行不通了。
刘暮舟双手递去一壶酒,微笑道:“不怕,车到山前必有路,实在没路,开路便是。”
裴郇竖起大拇指:“有志气!”
很快,一顿饭就吃的差不多了。
眼瞅着都要七月了,两人确实没法儿久留,钟离鸢也并未强留,反倒是与裴郇将人送出了山门。
钟离鸢与自己的亲侄女儿倒是没什么话,可叮嘱起刘暮舟来,就没完没了的。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俗话说三十而立,以后别再做让人担心的事情。夭夭那孩子,时不时让来陪陪我,非得我上赶着求你才行?还有啊,你岳父那个人就是人前架子大,趁着你们都还年轻,早些定个日子成亲。炼气士啊,修为越高越不好留子嗣的。”
钟离沁没好气道:“姑姑!我可不打算生孩子,他要是着急要儿女,那就找别人去。”
钟离鸢转过头,“什么话?你娘不带我给你带,早晚都要生,晚生不如早生。”
见两人就要争执起来了,刘暮舟赶忙开口:“鸢姨,眼下有很多事还没个结论,这几年我不会离乡太远,处理完眼前的事情,我会去一趟山外山,与岳父岳母商议此事。该走的过程,一样都不会少的。至于生不生孩子的,那都是后话了,您别着急啊!”
见钟离鸢还要唠叨,裴郇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拉住钟离鸢,笑盈盈道:“孩子们的事情,自个儿去办,你别跟着瞎着急。回头有什么要帮忙的,我们尽全力帮忙就是了。”
钟离鸢这才停下,长叹一声后,呢喃道:“也别嫌我絮叨,行了,你们快走吧。”
刘暮舟恭恭敬敬抱拳:“鸢姨保重,回头我让夭夭常来看你。”
等到二人离开飞泉宗,南下数百里后,钟离沁才呢喃一句:“姑姑……老了,以前她可不会这样的。”
刘暮舟摇头道:“别瞎说,看着可年轻。”
钟离沁却道:“我能感受得到,姑姑的心没有那么年轻了。所以我不想生孩子,我不想我自己也变得像个老母亲一样想事情,我没跟你开玩笑。”
刘暮舟张了张嘴,然后笑着说道:“依你。”
钟离沁撇嘴道:“你要觉得接受不了,你找别人去!”
刘暮舟干笑一声:“我这人心眼儿小,可塞不下别人了。”
……
十日光阴转瞬就过,路过一处大山时,刘暮舟停了下来,找来找去,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眼看都要黄昏了,钟离沁忍不住问道:“你到底在找什么?”
刘暮舟却不说,只是一会儿让带着他上云海,一会儿自个儿踏着风上山巅。
终于,夕阳西下之前,刘暮舟找到了一处山谷。
他拉着钟离沁走到有一条小瀑布的山谷边缘,笑盈盈问道:“就是这里,这么多年了,没怎么变啊!”
此时钟离沁望着一侧石窟,也终于是知道刘暮舟是在找什么了。
“费这么大劲,就为找个以前洗过澡的地方?”
刘暮舟点了点头:“你说过喜欢这里的,我得打个记号,以后把这里搬回去。”
刘暮舟走过去,从那个石窟“窗口”伸手进去试了试水温,“嗯,是温水。”
正说着呢,钟离沁已经翻了个白眼,一边脱衣裳一边往石窟里面走去。
刘暮舟见状,赶忙转身。
结果钟离沁没好气道:“装什么装?费这么大劲找这里,你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不就想偷摸看看我么?”
刘暮舟干笑着转头,却见钟离沁已经褪去身上衣物,抬腿往水池中迈去。
某人吞了一口唾沫,却听见钟离沁说道:“藏在宅子里的信,那样的混账话我不想再看见了。我钟离沁从未给自己留过后路,你刘大教主倒好,觉得没动过我,我就可以在你有什么意外的时候全身而退了?”
刘暮舟一直以为,她没看那封信。
现在才知道,钟离沁只是不说。
正不知怎么答复呢,钟离沁微微勾手,“过来,有话跟你说。”
刘暮舟哦了一声,探身过去。
结果此时,钟离沁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笑意,而后若芙蓉一般出水,猛的将刘暮舟自脖子环抱住。
“你是觉得不动我,即便是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便你死了,我也能有退路,你反倒没牵挂了是吧?”
皮肉之间的香气扑在了刘暮舟口鼻,他干笑一声:“别,咱们……”
话没说完,便被钟离沁打断:“你倒是想得美!我岂能让你如愿?”
说罢,钟离沁一个翻身就把刘暮舟拽入水池之中。
这日无名山谷温泉之中,水花翻涌了很久很久。
……
金无量与左丘青竹早就到了龙背山,那是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刘暮舟来。
不过对于这龙背山,两人还算熟悉,毕竟那些年大家都盯着光幕,刘暮舟经历的事情,他们都知道。
故而两人在这龙背山下的小镇之中,住的是当年钟离沁买的小宅子。
金无量看了一眼天色,而后言道:“那黄术看样子早跑了,龙背山解封之后,也再没当年那种嚣张气焰。”
左秋青竹拿着一串糖葫芦,吃的津津有味。
“我都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们两人能一起做事儿。也不瞒你说,我现在都不敢相信,我居然承认刘暮舟是教主了。”
金无量一乐,“你我也就嘴皮子厉害,不说今古洞天的死局了,就拿当年入夏城,换成你我是他谁能做的比他好?我起初确实瞧不上他的,但他能从死地重回人间,我服了,这个教主我是真心认。大护法选择了他,也有大护法的道理。难道你不觉得,他骨子里有我们自小就听说的先教主的模样?”
左秋青竹点点头:“倒是有,以前他们说,先教主起初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动辄将人杖毙,打成肉泥才算。”
金无量忍不住一笑:“也不光是心狠手辣像吧?先教主后来为了让凡人皆抬得起头,在原本的基础上扩建观天院,将仙门藏着掖着的修行功法公布出去,就连教主夫人都是为护凡人而死。先教主所坚持要做到的,不是让高高在上的仙人低头,而是让那些仙人不必当凡人如蝼蚁。而我们现在这个教主所谓的改换世道,最终所求,不也是教义之中的,护我人间?”
左秋青竹嗯了一声,其实看到刘暮舟出现在炎宫之时,她已经认同了刘暮舟这个教主。
故而此时,她轻声询问:“炎宫宫主,恐怕还是那位。想起来我就犯怵,这以后怎么打交道嘛!”
金无量脸皮微微抽搐,“这……她现在不是教主大弟子么?不至于像以前那么欺负人了吧?再说她那时候,我们才多大?她……也不至于跟咱俩计较这个吧?”
左秋青竹呵呵一笑,“难说,没见过比她还记仇的。话说回来,那座巽宫?”
金无量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前宫主都随教主战死了,我们三宫尚且有传人,巽宫却没了传人,也不知的这巽宫宫主的位置,教主打算给谁。”
说着呢,一道身影毫无征兆的落在此地,以二人的登楼眼力都没能发现。
落地之后,刘暮舟沉声言道:“巽宫宫主我现在确实没有人选,日后再说吧,先跟我说说龙背山什么情况。”
金无量站了起来,望着龙背山言道:“黄术早就不见了,去哪儿了还不得而知,恐怕得日后再查。这座山,现在没什么变化,山中确确实实就李越善一位金丹。或许是当年陈默出手太重,故而那位李山主短时间内怕是无法跻身元婴了。”
刘暮舟点了点头,而后问道:“白荞山呢?”
左秋青竹借着答复:“与教主才猜想的一样,他回去就联系了什么人,但不是飞书,也不是以心声传音,而是点了一炷香。我们没敢靠太近,但香烟所化的那人,本体至少都是元婴。只可惜一来是烟雾所化的虚影,根本就看不清身形。二来,我们怕那元婴有所察觉,就没敢凑太近。”
此时钟离沁迈步走了进来,几乎与刘暮舟同时皱眉的。
刘暮舟更是沉声问道:“你们看见了耶律焕承点着了一炷香,然后与人交谈?”
金无量点了点头:“确实看见了。”
刘暮舟转头望向钟离沁,沉声道:“看来又是他!”
顿了顿,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沉声道:“时隔多年,终于到了这龙背山。走吧,随我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