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空包厢。反手“咔哒”一声拧上了门锁。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仰起头,闭上眼睛,再次睁眼时,他的眼神变得异常锐利,仿佛穿透了眼前的虚空,锁定了一个无形的存在。
“这样,”他对着前方的空气开口,“你满意了吗?”
没有回答。只有他自己心跳的声音在耳膜里鼓动。但他并不意外,似乎早已料到这份沉默。
“我知道你在听。”他继续说,像是在陈述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实,“这三天,我们谁都没好过。就像被关在同一个狭小的铁笼里,互相撕咬,又互相支撑着不至于彻底倒下。”他抬手用力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你是为小雨而生。可是,你也说过,你也爱着玲玲。别否认,那些感觉,那些瞬间,骗不了人,也骗不了‘我们’。”
突然,他脸上的肌肉扭曲了一下,一个截然不同的、充满怒火的语调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那又怎样?!”这声音像是另一个人在借用他的声带嘶吼,带着被戳穿的恼羞成怒。
几乎是同时,那抹愤怒如同潮水般退去,徐天的神情重新恢复成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用刚才那个平静的声线,回应着自己的愤怒:“用不着吼。你很清楚,我能发出那条信息,能走到这一步,本身就意味着你的默许。没有你的同意,我连一个字都发不出去。刚才对玲玲说的话,你也听见了,也默许了。”他微微扯了下嘴角,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一丝了然和自嘲,“这是一种……妥协?或者说,我在试着向你示好。徐云。”
短暂的沉默。空气中无形的压力似乎凝滞了一下。
“示好?”那个愤怒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愤怒的底色似乎淡了些,透出一种被看穿后的迷茫和探究,“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半年,”徐天(或者说,此刻主导的这个意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我知道你并没有真正沉睡。当我需要集中全部精神,需要那种超越常人的精准时,是你出现了。那把狙击枪,没有你那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和肌肉记忆,我根本不可能在那么远的距离,一枪命中目标。你帮过我,不止一次。”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复杂,“但同时,你也拖住了我的脚步。好几次关键的机会,明明可以更进一步,你却像突然踩下了刹车。我知道原因。你还有放不下的东西,你舍不得彻底斩断。”
“你究竟想说什么?!”愤怒的声音第三次响起,但这次,愤怒几乎完全被一种急切的追问取代了,只剩下声音本身的高亢。
“我想说的是,”徐天(主导意识)的语气变得更加清晰、笃定,仿佛在揭开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真正让‘他’——让我们这个身体最初的主人——精神崩溃,最终分裂成我们两个的根源,根本不是那场差点要了他命的高烧。那场病,只是一个结果,一个导火索。也不是幼儿园里那些嘲笑他、孤立他的小屁孩,那些伤痕固然深,但不足以彻底摧毁他。”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积聚揭露真相的勇气:“真正的原因,是他,或者说我们共同的那个源头,他受够了被当成提线木偶!受够了被利用,被当作勒索爷爷的工具!每一次,每一次他们想从爷爷那里得到什么——钱、项目、让步——他们就把小雨带走。藏起来,或者制造点恐慌。直到爷爷妥协,满足了他们的胃口,他们才像施舍一样把小雨带回来。一次,两次……无数次!每一次分离,都是一次切割!每一次‘失而复得’,都带着被操纵的耻辱!这种反复的折磨,这种对情感被当作筹码的绝望,才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一次,那个愤怒的声音没有立刻反驳。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狭小的包厢。徐天能感觉到自己胸腔里心脏的狂跳,仿佛两种意识都在剧烈地震荡。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那个声音才再次响起,不再是愤怒,而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和迟来的痛苦,带着一丝颤抖:“……你……你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因为我需要确定!”徐天(主导意识)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激动,“我早就跟你说过,你是为了小雨而生的。我不敢赌!我没有经历过你那十年!没有经历过那种一无所有、穷到骨头缝都发冷的绝望!我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云少爷’的光环。我害怕一旦揭开这个疮疤,你会彻底失控,或者……你会奔溃,毁掉拥有的一切,包括玲玲,包括我努力维持的‘徐天’的生活。我需要一个‘保险’。”
又是一阵沉默。这一次,沉默中似乎多了一丝沉重的理解,一种被算计却又无法反驳的复杂情绪在无形的交流中弥漫。“我需要你先爱上另一个人,把一部分寄托转移到玲玲身上,我才敢赌这一把。我需要确认,即使面对真相,你也不会完全被过去吞噬。”
他苦笑了一下:“只是我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你靠近玲玲的时候,小雨……她偏偏就在那个时候回来了。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因为等待她,你甚至放下了对那个让你一见钟情的洛怡的执念……命运真是讽刺,不是吗?”
“好了,”徐天(主导意识)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盘上冰冷的荧光指针,声音重新变得平静,“还有三分钟。十分钟快到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靠在门上,闭上眼睛。仿佛在等待某种交接。
下一秒,徐天(主导意识)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拉扯力从意识深处传来,仿佛灵魂被强行抽离躯壳。他没有抵抗,任由那股力量将自己推离。掌控权瞬间易主。
“呼——嗬——嗬——”
身体猛地一颤,重新夺回控制权的“徐天”(或者说,刚刚被称作“徐云”的那个愤怒人格)双腿一软,仿佛支撑身体的筋骨被瞬间抽走。他毫无预兆地向前踉跄了两步,巨大的惯性还是将他整个人掀翻,狼狈地一屁股摔进了身后那张蒙尘的旧沙发里。
他瘫在那里,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胸口剧烈地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像是要把整个肺撕裂开,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汗水瞬间浸湿了他的额发和后背,黏腻冰冷。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对话和意识深处的剧烈交锋,仿佛耗尽了这具身体所有的力气,也抽空了他灵魂深处某种积压已久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