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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妻子胃癌去世才三个月,他就张灯结彩迎娶新欢。

婚礼上他笑得合不拢嘴,两个孩子却穿着孝服冲进来扑在前外婆怀里。

我扶起哭到瘫软的老人家,听见她怀里五岁男孩的梦话:“爸爸夜里数妈妈的金条...”

次日我借口送水果去出租屋,发现周阿姨正用牙咬开婚纱照的背板。

照片夹层里掉出的诊断书,确诊栏赫然写着李浩然的名字。

“阿姨,这是...”我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新郎官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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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绸子瀑布一样从酒店穹顶流泻下来,刺目的金色“囍”字贴满了每一根罗马柱,空气里飘着呛人的百合香水和廉价香槟混合的味道,甜腻得让人喉咙发紧。震耳欲聋的喜庆音乐像无数只小手,攥紧了我的心脏一下下擂鼓。我捏着手里那个薄得硌人的红包,指尖发凉。新郎李浩然就站在几步开外,簇新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咧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正端着酒杯和人高声谈笑。

三个月。仅仅三个月前,也是在酒店,也是这么多人,空气里却是消毒水和眼泪混杂的涩味。李浩然那时同样穿着西装,可肩膀塌着,红肿着眼睛,对着灵堂里那张温婉年轻女人的遗像,泣不成声。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绝望得像是被人抽走了灵魂。而现在……

“哎呀,李经理,恭喜恭喜!新娘子真漂亮!”旁边销售部小王的大嗓门几乎盖过了音乐。

李浩然脸上的笑容堆叠得更深了,连眼纹都挤了出来,他响亮地和对方碰杯:“同喜同喜!全靠大家捧场!缘分来了嘛,挡都挡不住!以后还要兄弟们多多关照!”那声音洪亮、饱满,透着一股意气风发,仿佛过去的阴霾从未存在过。他仰头灌下杯中酒,喉结滚动,姿态畅快淋漓。

我的胃一阵抽搐,下意识地别开脸,目光却猛地撞进一片扎眼的、突兀的白。

宴会厅那厚重描金的大门不知何时被无声地推开了一道缝。门口的光影里,站着一个小小的、瘦骨嶙峋的身影。是周阿姨,李浩然前妻小雅的母亲。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式藏蓝罩衫,与这满厅的姹紫嫣红格格不入。此刻,她像是被钉在了那里,浑浊的眼珠死死地瞪着台上那对穿着大红喜服的新人,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整个人都在簌簌发抖。

更刺眼的是她紧紧搂在怀里的那两个小人儿——乐乐和悦悦,李浩然和小雅的双胞胎孩子。他们身上穿的,竟然是簇新的、孝服般的纯白色棉麻小褂!那刺目的白,如同两块冰冷的、不合时宜的雪,狠狠砸在这片喧腾的红海里。

周阿姨佝偻的脊背猛地绷直,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一股无声的、撕裂般的悲鸣似乎在她胸腔里炸开。她踉跄着,不是走向前,而是被那股巨大的悲伤推搡着,向前扑倒。她搂着两个孩子,“咚”的一声重重跪坐在冰凉滑腻的大理石地面上。

“我的小雅啊——!”那声音凄厉得不像人声,像是濒死绝望的兽嚎,硬生生劈开了震耳欲聋的喜乐。两个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外婆的恸哭吓懵了,随即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外婆!外婆!”小小的身体紧贴着老人瑟瑟发抖。

乐声戛然而止。所有的笑声、碰杯声、喧哗声,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掐断。数百道目光如同探照灯,齐刷刷地聚焦在那孤零零的三个人身上。空气凝固了,只剩下老人和孩子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噎,如同钝刀子反复切割着紧绷的寂静。时间仿佛停滞,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

我离得最近,几乎是本能地冲了过去。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地面上,差点滑倒。那股浓烈的百合香水味混合着孩子身上的奶香和她眼泪的咸涩,扑面而来,呛得我也几乎落下泪来。我蹲下身,伸手去扶周阿姨瘦骨嶙峋的胳膊,隔着极薄的布料,触手一片冰冷的潮湿和剧烈的颤抖。

“周阿姨,您别这样……地上凉,我们先起来……”我的声音干涩紧绷,几乎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

她抬起脸。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此刻苍白得像一张揉皱的纸,纵横交错的泪痕冲刷着深刻的皱纹,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的眼神空茫得像两口枯井,越过我的肩膀,死死地钉在台上那个穿着大红喜服、同样僵立住的身影上。

人群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嗡的一声议论开了。

“啧,这老太婆,存心砸场子吧?”

“孩子穿白的来参加亲爹婚礼?晦气啊!”

“就是可怜了两个娃……”

“李总这……”

“过去看看啊?啧,真够乱的……”

各种声音,压低的,诧异的,不满的,同情的,嗡嗡地围拢过来,像无数细小的针扎在背上。我感觉到周阿姨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徒劳地想抱紧怀里的孩子,手臂却虚弱得抬不起来。

就在这时,缩在她怀里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乐乐,小脑袋一歪,枕在周阿姨沾满泪水的肩头,似乎是哭累了,也可能是被这巨大的惊吓和悲伤抽干了力气,小小的身子偶尔抽搐一下,竟在震耳欲聋的议论和这冰冷的地板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浸透,粘在苍白的脸颊上。一片混乱的哭泣和嗡嗡声中,他忽然含混不清地、带着浓重睡意地嘟囔了一句:

“爸爸夜里……数妈妈的金条……亮亮的,好多……”

那稚嫩的、梦呓般的呓语,像一道裹着冰碴的闪电,猝不及防地劈进我的耳朵里。数金条?夜里?妈妈的金条?我扶着周阿姨的手臂猛地一僵,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手臂上汗毛倒竖。我下意识地、几乎是屏着呼吸看向周阿姨那张枯槁绝望的脸。就在乐乐那句梦话出口的刹那,她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有某种近乎疯狂的火星,猛烈地爆裂开来,随即又被汹涌的泪水狠狠浇灭,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深不见底的悲怆与……恨意?那复杂的情绪快得如同错觉,下一秒又被巨大的痛苦彻底淹没。

“妈!”一声饱含惊怒的吼声炸开。

李浩然终于从石化状态惊醒,铁青着脸推开挡路的人,大步流星地冲了过来。他身后跟着同样脸色难看的父母和一个穿着红色旗袍、妆容精致却难掩尴尬的新娘。他一把攥住周阿姨那条瘦得皮包骨头的胳膊,力气大得指关节都泛了白,不由分说地要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声音压得极低,却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磨出来的:“你这是干什么!存心让我下不来台是不是?孩子们不懂事,你也跟着胡闹?非要在我大喜的日子闹得这么难看?!”

他的眼神凶狠,像要吃人,全然不见了刚才台上的春风得意,只剩下被当众撕破脸皮的恼羞成怒。那眼神扫过我时,带着冰冷的警告,冻得我心头一缩。周阿姨像个破败的木偶被他粗暴地拖拽,瘦小的身体摇晃着,几乎要散架。

“放开外婆!”一直蜷缩着哭泣的悦悦突然像只被激怒的小兽,尖叫着扑上去,用小小的拳头和牙齿去捶打撕咬李浩然的手腕。

“悦悦!”我心提到嗓子眼,怕他伤着孩子,也怕李浩然失控。

场面瞬间混乱失控。

“够了!”一声苍老威严的怒喝镇住了混乱。

李浩然的父亲,那个头发花白、一直绷着脸的老爷子,大步上前,一把将李浩然拉开,力道之大让李浩然都趔趄了一下。老爷子看也没看狼狈的儿子,布满老年斑的手微微有些抖,却异常强硬地扶住了几乎瘫软的周阿姨另一边胳膊,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他混账!亲家母,孩子们不懂事,让你受委屈了。咱们回家。先回家!”他的目光扫过那两个穿着刺眼白孝服的孩子,嘴唇哆嗦了一下,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那眼神里,除了歉意,似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和疲惫。

李浩然被他父亲的气势慑住,僵在原地,脸上的肌肉扭曲着,胸口剧烈起伏。新娘子脸色煞白,紧紧咬着涂得鲜红的嘴唇,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那身大红的旗袍在这片狼藉中显得格外讽刺。

两个酒店的工作人员终于反应过来,在老爷子的示意下,帮忙搀扶起几乎虚脱的周阿姨和仍在抽噎的孩子。人群自觉地让开一条路,所有的目光都追随着那三个被白色孝服包裹的、小小的、悲伤的影子,以及那个被强行架走的、悲恸欲绝的老人。喧闹喜庆的音乐不知何时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响起,却再也掩盖不住底下汹涌的暗流和无处不在的窃窃私语。

路过李浩然身边时,周阿姨艰难地抬起头,那双枯槁的眼睛像是淬了毒,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她没有说话,但那眼神里的恨意和绝望,浓得化不开,让李浩然不由自主地避开了视线,牙关紧咬。

我看着他们被搀扶着消失在宴会厅外那片虚假的光鲜里,掌心冰凉一片,全是冷汗。乐乐那句梦呓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上我的心脏,嘶嘶地吐着信子。金条?夜里?妈妈的金条?她临终前都插着管子,哪来的金条?李浩然在她去世后那几个月,除了悲痛欲绝,还干了些什么?

第二天是周六。那些鲜艳的囍字碎片和喧哗的余音,依旧顽固地沾粘在眼皮底下,挥之不去。乐乐那句梦呓,还有周阿姨最后那个淬毒般的眼神,在心里反复灼烧。我坐立不安。

下午三点,我拎着一大袋沉甸甸的苹果、香蕉和一提超市买的高钙牛奶,站在了老城区一条狭窄得几乎难以错开自行车的巷子口。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楼下餐馆油腻的油烟气息。周阿姨租住的那栋灰扑扑的旧楼,墙上爬满了深绿色的爬山虎,像是某种暗沉的喘息。楼道昏暗,声控灯时好时坏,光秃秃的水泥台阶被磨得油亮。

我抬手敲了敲那扇油漆斑驳、露出木头本色的旧门,门板上还隐约残留着过年时贴的褪色倒福的痕迹。

“谁呀?”门内传来周阿姨沙哑疲惫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阿姨,是我,田翠。昨天……您还好吗?我给您和孩子们带了点水果牛奶。”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开了一条缝。周阿姨那张憔悴浮肿的脸出现在门缝里。她套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毛衣,眼神黯淡无光,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生气。看到是我,她似乎极力想挤出一个感激的笑,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她侧身让我进去:“田翠啊……快进来,难为你有心了……昨天真是……丢人现眼了……”她的声音枯涩低沉,带着浓重的哽咽感。

屋子极小,光线昏暗。老式的绿漆墙裙斑驳脱落了不少,露出底下灰白的墙体。一张陈旧的折叠饭桌靠在墙边,几把塑料凳子散放着。客厅角落的地上铺着两张小小的旧棉絮垫子,乐乐和悦悦并排躺在上面,身上盖着一条洗得泛白、印着卡通小熊的薄毯子。悦悦睡得还算安稳,小脸红扑扑的。乐乐却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锁,小身子不时抽搐一下,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似乎还在梦中挣扎。那薄毯之下小小的身体,蜷缩着,透出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

“刚睡着没多久,”周阿姨的声音哑得厉害,指了指孩子们,“昨天吓坏了……乐乐昨晚一直做噩梦,哭醒好几次,喊着妈妈……说妈妈疼……”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喉咙发紧。目光扫过这间狭窄、破败却收拾得异常干净的蜗居,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愤怒堵在胸口。李浩然婚礼上的奢华喧嚣与这里的清贫艰难,形成了令人窒息的讽刺对比。那刺目的红绸金囍,仿佛带着灼热的嘲讽,一遍遍灼烧着我的视网膜。

“阿姨,”我放下东西,声音有些发哽,“您别这么说……该说对不起的不是您。您得保重身体,孩子们全靠您了……”

周阿姨默默地点点头,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破旧的沙发扶手上摩挲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墙角。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视线投向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用看不出颜色的旧布盖着的长方形物体。那东西大约一米长,像个薄薄的箱子。

她的眼神骤然变得极其怪异。那里面翻滚的情绪太过复杂,绝望?挣扎?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没等我反应过来,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病态的急促,脚步虚浮却又透着一种诡异的坚定,摇摇晃晃地扑向那个角落。

她一把掀开那块旧布。

布下面,赫然是昨天婚礼上那张巨大的、装在沉重木质相框里的婚纱照!玻璃反射着窗外昏暗的光,照片上新郎新娘笑容满面,鲜红的礼服刺得人眼睛生疼。李浩然的手亲昵地搂着新娘的腰,两人甜蜜地对视着。这象征着幸福新生活的画面,此刻躺在这破败的角落里,像是一个巨大而刺耳的嘲讽。

周阿姨像是看到了世上最污秽的东西,枯瘦的身体猛烈地颤抖起来。她低吼一声,那声音不像人,更像受伤绝望的野兽。她猛地弯下腰,像一头扑食的饿狼,双手死死抓住那个沉重的相框边缘,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将它翻转过来!沉重的木框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她俯下身,满头花白的头发凌乱地垂下。紧接着的景象让我头皮瞬间炸开!

她竟然张开嘴,用仅剩的几颗牙齿,狠狠地去啃咬、撕扯那婚纱照相框背面的硬纸板!那动作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偏执!坚硬的纸板边缘划破了她的嘴唇和牙龈,殷红的血丝立刻渗了出来,混着唾液,染红了灰白色的纸板碎屑。可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只有牙齿撕扯纸板和粗重喘息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阿姨!您干什么!快停下!”我失声惊叫,冲过去试图阻止她这自残般的疯狂举动。乐乐似乎被这异常的动静惊扰,在睡梦中不安地哼唧了一下。

周阿姨对我的呼喊充耳不闻。她的牙齿和蛮力终于撕开了一条裂缝!布满干枯皱纹和老茧的手指,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恨意,狠狠地抠了进去!然后猛地向外一扯!

“嗤啦——!”

刺耳的撕裂声!

一大块布满胶水痕迹的硬纸板背板被她彻底撕烂、扯了下来!

几缕沾着血迹的纸板碎屑飘落在地。

紧接着,“啪嗒”一声轻响。

一张折叠起来、有些发黄的纸片,从被撕裂的相框夹层里,掉了出来,落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周阿姨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还有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乐乐在睡梦中又轻轻哼了一声,翻了个身。窗外巷子里传来小贩模糊的叫卖。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张飘落的纸片上。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四肢百骸都冻僵了。那纸张的质感,那微微发黄的色泽……一种可怕的熟悉感攫住了我。

周阿姨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靠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纸片,胸膛剧烈起伏,嘴唇上渗出的血珠滴落在破毛衣的前襟上,洇开一小团刺目的暗红。她没有去捡,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眼神里有种混合着巨大痛苦和某种……近乎解脱的确认?仿佛她撕开这相框,就是为了逼出里面藏着的魔鬼。

我僵硬地、几乎是屏住呼吸,挪动脚步,弯腰,手指冰凉微颤地拾起了那张纸。纸张边缘有些卷曲,带着被折叠太久的痕迹。我缓缓地,一层一层地,将它展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顶端正中那个冰冷而权威的医院名称和红十字徽标。视线向下移动,落在报告单的主体表格上。

姓名:李浩然。

性别:男。

年龄:35岁。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目光像是被磁石死死吸住,带着一种近乎恐怖的预感,急速地向下搜寻,掠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医学术语和检验数值箭头,最终,定格在报告单最下方,那个用黑色加粗字体打印的、冰冷异常的诊断结论栏上:

诊断结果:胃印戒细胞癌 IV期(晚期)

那几个字,像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视网膜!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头皮发麻,手指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那张轻飘飘的纸片仿佛重逾千斤,几乎要从我僵直的手中滑落。

胃癌晚期?!李浩然?!

时间似乎在那一刻彻底冻结了。血液冲上头顶,发出巨大的轰鸣,几乎要将我的耳膜撕裂。我猛地抬头看向周阿姨,那张枯槁绝望的脸上,此刻交织着一种近乎悲怆的平静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嘲讽。她嘴唇上凝固的血痕刺目惊心。胃印戒细胞癌……晚期……小雅临终前那形销骨立、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样子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那么清晰,那么痛苦!李浩然在小雅病床前握着她的手,哽咽着说“倾家荡产也要救你”的誓言……婚礼上他意气风发的笑容……

我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挤出几个不成调的音节:“阿姨…这…这是……”指尖下的纸张冰冷刺骨,带着陈旧的油墨和消毒水混杂的诡异气味,沉甸甸地压在我的神经上。胃印戒细胞癌 IV期——这行冰冷的判决在我眼前疯狂跳跃、放大,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我的意识深处。小雅最后那段被病魔吞噬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惨状,她每一次撕心裂肺的呕吐声,李浩然那时跪在病房外走廊上、额头抵着冰冷墙壁无声耸动的肩膀……这些碎片化的记忆瞬间被这张纸点燃,猛烈地撞击着我的太阳穴,嗡嗡作响。

“呵…”一声嘶哑、破碎到极致的冷笑从周阿姨喉咙里挤出来。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手中的纸,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残酷的平静,又缠绕着深不见底的悲怆。“看清楚了吗,闺女?”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渗出的血珠已经凝结成暗红色的痂,“这就是他…这就是我那好女婿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带着金属刮擦的嘶哑。

就在这时——

“叩、叩叩!”

敲门声!清晰、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感,猝然响起!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我紧绷到极致的心脏上!

我和周阿姨的身体同时剧烈一震!目光在空中惊恐地交汇!空气瞬间凝固得如同水泥,浓稠得让人窒息。孩子的呓语、窗外巷子里遥远的嘈杂,仿佛被瞬间抽空,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扇油漆斑驳的旧门板,和门外那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脚步声——皮鞋踏在水泥台阶上的声音,就在门外!稳稳地停住了!

周阿姨枯槁的脸上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瞳孔因极度的惊骇而骤然收缩!那双刚刚还燃烧着复杂火焰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动物般的恐惧。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短促的抽噎,瘦小的身体筛糠般抖起来。

“开门啊妈!”门外,赫然是李浩然的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带着一种刻意的、压抑的温和,但那温和底下,却透着一丝掩盖不住的焦躁和丝丝缕缕的寒气。“我知道您在!乐乐悦悦还好吧?我带了点东西来看看孩子!”他说的是“看看孩子”,但那不容拒绝的敲门节奏和他声音里那抹冰寒,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门内每一寸紧绷的空气。他来了!就在这门板之后!那张宣告他死期的诊断书,此刻正像烧红的烙铁一样攥在我手里!

巨大的恐惧如同汹涌的冰水,瞬间淹没了我。怎么办?藏起来?去哪里藏?这狭小的屋子几乎一目了然!扔掉?这张纸是唯一的…唯一的什么?我不敢往下想!周阿姨惊恐的目光死死锁住我手中的纸张,那眼神在尖叫:不能让他看见!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在本能地做出反应。就在李浩然的声音落下的瞬间,我几乎是凭借着动物般的求生欲,猛地攥紧了那张几乎将我神经烫穿的诊断书,用力之大连指关节都发出脆响。同时,我的视线像失控的探照灯,在狭小昏暗的室内疯狂扫视——孩子还在角落沉睡,那张被撕开背板、露出狰狞内部结构的巨大婚纱照相框像一具沉默的怪物尸体般斜靠在墙角!

“妈?”李浩然的声音又响起了,这次少了一丝伪装的温和,多了一分清晰的不耐和压迫。“开门!我有要紧事!孩子们是不是吓着了?让我看看!”紧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金属簧片转动时发出的、令人心悸的“咔哒”声!

他要强行进来了!

“快!”周阿姨喉咙里挤出一个短促到极致的嘶鸣,布满血痕的手指猛地指向墙角那张巨大婚纱照被撕开的、黑洞洞的背板夹层!

电光火石间!我的身体完全抛弃了思考!在李浩然转动把手、门锁即将弹开的千钧一发——

我像一头扑向猎物的豹子,猛地矮身,狠狠地将手里那张揉皱的诊断书,连同自己因极度恐惧而冰冷颤抖的手掌,一起塞进了婚纱照背板那个刚刚被撕开的、黑洞洞的夹层缝隙里!粗糙的木刺和断裂的硬纸板边缘狠狠刮过我的手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却浑然不觉。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塞进去的瞬间,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纸张在狭窄空间里摩擦发出的窸窣声,如同死神的低语!

几乎就在我抽出手臂、踉跄着直起身的同一毫秒——

“吱呀——!”

那扇斑驳的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拉开了!刺目的光线和一股混杂着昂贵古龙水与某种医院消毒水残余的冰冷气息,瞬间涌入这间昏暗压抑的小屋!

李浩然高大的身影就堵在门口,逆着光,像一尊骤然降临的、充满压迫感的黑色剪影。他身上还穿着昨天婚礼上的那套黑色西装,只是领带不见了,衬衫领口敞开两颗扣子,显得有几分刻意的随意和掩饰不住的疲惫。但这都不是最刺目的。最刺目的,是他脸上那强行堆砌起的、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温和”笑容,像一张僵硬冰冷的假面具,牢牢焊在他脸上。那双眼睛,虽然竭力想弯出一点弧度,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锐利,带着一种鹰隼般的审视,瞬间扫过屋内的每一个角落——惊慌失措脸色惨白的周阿姨,角落沉睡的孩子,狼狈站直、心脏狂跳、手背还带着新鲜刮痕的我,以及……墙角那张背板被撕裂、像被开膛破肚般的巨大婚纱照!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婚纱照那片狼藉的伤口上,停留了足足有一秒!那一秒钟,仿佛被无限拉长,空气冻结,连尘埃都凝固了。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太阳穴的轰鸣声,感觉到后背冷汗瞬间浸透内衣的黏腻冰凉。他看到了?

周阿姨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短促的抽气声。她下意识地挪动脚步,用自己那枯瘦的身体,试图挡住墙角那张狰狞的相框。

李浩然脸上的假笑纹丝未动,只是嘴角的弧度似乎更僵硬了一分。他像是没看到那相框的惨状,也没注意到我和周阿姨的异样,目光最终落在了角落熟睡的孩子身上,声音低沉地响起,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温情”,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妈,田翠也在啊?正好。昨天……唉,昨天乱糟糟的,让孩子们受惊了。”他边说边迈步走了进来,高大的身躯立刻让本就狭小的空间显得更加逼仄压抑。他身上那股混合着古龙水和消毒水的冰冷气味扑面而来,几乎让我窒息。他手里拎着一个印着高档压压惊。”他将纸袋随意地放在那张陈旧的折叠饭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的视线,看似不经意,却又带着一种精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再次扫过墙角那张残破的婚纱照,然后缓缓移到我脸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冰冷的、审视的平静。“田翠,真是麻烦你了,工作这么忙还抽空过来看我妈和孩子。”他盯着我,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却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棱砸过来,“昨天婚礼上,也多亏了你照顾,不然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我还隐隐作痛、残留着细微木屑和刮痕的手背。

冷汗,顺着我的脊椎骨蜿蜒而下。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那个撕裂的夹层!他话里有话!他是在警告吗?那张诊断书……就藏在离他不到三米远的地方,仅仅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和纸板碎片!它像一个灼热的、致命的秘密炸弹,就藏在那片狼藉的黑暗里,随时可能被引爆!而手握导火索的人,此刻就站在我面前,脸上挂着冰冷的微笑,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无声地抵在我的咽喉上。空气绷紧到了极限,仿佛再有一丝声响,就会彻底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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