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志明,那个沉默寡言的石匠,正蹲在墙边,手里拿着一把卷尺,一丝不苟地测量着那些细密的裂缝间距。
他的身影,在冬日略显苍白的阳光下,显得有些佝偻,却又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两人没有交谈,他们之间,仿佛存在着一种超越语言的默契。
林婉贞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了吴志明那只握着卷尺的左手上。
他的小指,赫然缺了一截!
那断口,带着一种经年累月的沧桑感,像是一道无声的伤疤。
她心里猛地一颤,就像一道闪电划破了脑海。
她突然就明白了,那些“泪痕文字”,不是什么简单的“异常水渍”!
那是吴志明,这个老石匠,当年为了刻错碑文,被罚自削小指后,以他那残缺的指尖,以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独特运力轨迹,控刀雕刻出来的。
那是他血肉和灵魂的融入,是他的指纹,是他对那些“无碑者”最深沉的敬意!
林婉贞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撞击了一下,疼得发颤,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她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摸出录音笔,对着吴志明,假装随意地采访道:“老师傅,这墙上的水印,您看,像不像人在哭啊?”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
没多久,一段剪辑过的视频,带着林婉贞那个犀利得让人心头一紧的标题——《石头会流泪吗》,被上传到了网上。
短短二十四小时,播放量就突破了两百万!
评论区里更是炸开了锅,无数网友像是被点燃了心中的火焰,自发地接龙补全那些模糊不清的姓名,一笔一划,仿佛在为那些被遗忘的灵魂,重新立碑。
王雅婷,这段日子,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
纪检组那边的内部预警,像把悬在头顶的剑,随时可能落下——有人举报她擅自拷贝会议录音。
这事儿,搁在平时,她少不得要好好解释一番,但这次,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不仅没辩解,反而以一种惊人的冷静,主动提交了一份名为《关于基层历史情绪疏导机制的可行性研究》的报告。
报告里,附带着一组触目惊心的数据——过去一个月,涉及“祖辈名誉恢复”的信访件同比上升了47%,而更让人深思的是,其中68%的诉求者,年龄竟然都在35岁以下。
“他们不是要翻旧账,”她在报告的备注栏里,用笔力遒劲的字迹写道,“他们是怕自己将来也会被忘记。”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直插进那些高高在上,企图抹杀历史的人心里。
报告的末页,她还小心翼翼地夹着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黄素芬那佝偻的身影,正弓着腰,用一块旧抹布,轻轻地擦拭着路灯杆上的手写纸条。
照片的背面,也是她亲笔手书的一行字,字体娟秀,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我们扫地的人,也记得谁该立碑。”
这句话,像一声低沉的叹息,又像一声无声的呐喊,在整个肃穆的会议室里,静静地回荡着。
王雅婷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嘴角勾勒出一抹淡淡的弧度。
她知道,这城市深藏的记忆,已经开始蠢蠢欲动,谁也无法阻挡它的重见天日。
她轻声,对着空气,又像是对着谁,说了一句:
“有些事,一旦被人看见……”深夜的市档案馆,那股子沉甸甸的,带着霉味儿和旧纸张气息的空气,仿佛能把声音都吸进去。
值班的李师傅,一个半辈子都跟这些泛黄的档案打交道的老实人,正打着哈欠准备关机回家。
他妈的,这台老掉牙的缩微胶片阅读机,平时比他还准时,到点就熄火,今儿个却反常地亮着,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像是里面住着什么不肯睡去的东西。
“哟,还没歇呢?”李师傅嘟囔着,伸手就要去按电源键。
可就在他指尖快要触碰到开关的那一刻,他猛地愣住了。
荧幕上,那不是寻常的档案缩影,而是一张扫描件,模糊却又清晰地呈现着一页手写的签到表。
他眯了眯眼,凑近一看——“1987年工会代表签到表”!
这玩意儿,他可从来没见过档案里有。
他的心头一下子就绷紧了,好奇心像只小猫在他心底挠痒痒。
他滑动滚轮,一页页地翻过去,指尖都有些发颤。
直到最后一页,一个苍劲有力的签名赫然映入眼帘:“赵承志”。
“赵承志?”李师傅低声念叨,这名字,可不就是现在市里那个,据说很有背景的年轻才俊赵总工程师的父亲吗?
这可真是个稀罕事儿!
他想都没想,掏出手机,对准屏幕就要拍下来。
这年头儿,谁不爱留个证据,留个谈资呢?
可就在他按下快门的前一秒,他眼角的余光,突然捕捉到玻璃屏幕的反光里,一道若隐若现的黑影。
那影子,就那么直挺挺地立在他身后的书架阴影里,像一尊沉睡已久的雕塑。
一个男人,穿着那种老式的、洗得发白的工装,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谁?!”李师傅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嘶哑的惊呼,心跳得简直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
他猛地回头——空!
无!
一!
人!
只有那些高耸的书架,在黑暗中静默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哆嗦了一下,赶紧把头转回来,再看屏幕。
影像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机器也发出一声微弱的“咔哒”声,自动关机了。
整个过程,就像一场荒诞又真实的梦,只剩下他那双还没回过神来的眼睛,呆呆地盯着那片黑漆漆的屏幕。
与此同时,档案馆外的小巷口,黄素芬推着她的清洁车,吱呀作响地缓缓驶过。
夜风吹动着她额前的几缕碎发,她的身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很长。
那辆推车底部的金属箱里,一台改装过的微型投影仪,正静静地躺着,电源线连着一块电动车的旧电池。
它此刻也熄灭了最后一丝光亮,安静得仿佛从未被启动过。
黄素芬慢悠悠地拐过巷口,嘴里轻轻地哼着一首老调。
她知道,有些名字,就算被埋得再深,也总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而某些人,注定会因为这些“意外”的发现,被推到风口浪尖。
哎呀,我说真的,这座城市啊,它的记忆就像是深埋在泥土里的老树根,你以为把它砍了、刨了,它就彻底没了?
想得美!
就像上回黄素芬阿姨那抹布一盖,那些被遗忘的名字就跟约定好似的,悄悄地、一片一片地冒了出来。
这不,今儿个,可就更精彩了!
那些藏在骨子里的秘密,要被生生凿出来了,听着都让人心头一颤,是不是?
南岸泵站那地界儿,最近是闹得人仰马翻,一片乌烟瘴气。
混凝土加固工程,听着就够枯燥的,可偏偏,就把赵承志这根硬骨头给临时抽调了过去。
你别看他现在是市水务集团的巡查员,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工装,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可他心里啊,装着的事儿可比这泵站的水深多了。
他一到现场,那股子湿漉漉的混凝土味儿夹杂着泥土的腥气,就直往鼻子里钻,让人忍不住皱眉。
监理那边的许志超,就是那个明面儿上装得跟个和事佬似的,其实骨子里是三叔远亲的家伙,在工地上那叫一个颐指气使。
他的指令清晰得很,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旧井壁?全部拆!别跟我提什么加固,咱们要的是崭新、坚固的结构,懂不懂?”赵承志站在不远处,目光就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盯着那面布满了青苔和裂痕的旧墙。
他心里头跟明镜似的,这老狗摆明了就是想把那面墙,连同他老爹当年用生命刻上去的罢工名单,一起给彻底抹掉!
想得美!
他老爹,当年码头工会的老骨干,因为那几句真话,硬生生被扣了“煽动工人”的帽子,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那面墙,承载着多少血泪,多少不甘,他赵承志,就算豁出这条命,也绝不允许它被这么轻描淡写地毁掉!
当晚,夜色如墨,泵站工地里只剩下机器沉睡的轰鸣和偶尔几声野猫的嚎叫,显得格外寂寥。
赵承志悄无声息地摸到了电话旁,拨通了郑其安的号码。
那小子,虽然是个医学院的学生,可脑子灵光得很,尤其是在这些稀奇古怪的技术活儿上,简直就是个天才。
“其安,我这儿有份拓片,需要你帮我把它转换成高频声波信号,再录入一段十五秒的敲击节奏。”赵承志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那段敲击节奏啊,说起来也巧,正是当年码头工会秘密集会的暗号,每个老工人都刻在骨子里,比什么密码都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