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猛烈碰撞的铿锵声、怒吼声、临死的惨叫声、骨骼碎裂声、身体倒地的闷响……响成一片,血肉横飞!
严武亲自对上了那个魁梧的叛军头目。
两人都是悍勇之辈,刀来刀往,火星四溅!“铛!”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两刀猛烈相撞!
巨大的力量震得严武虎口崩裂,鲜血直流,整条手臂酸麻难当。
那叛军头目不仅力大无穷,刀法更是凶悍直接,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每一刀都势大力沉,直取要害。
严武拼尽全力格挡、闪避,险象环生,好几次冰冷的刀锋都贴着他的铠甲划过。
好在身边的亲兵异常悍勇,以命相搏,死死挡住了其他冲上来的叛军士兵,用血肉之躯堵住了后续叛军涌入的通道。
那叛军头目虽然勇悍绝伦,但眼见冲上城头的几个同伴在守军不要命的反扑下接连倒下,而后续的士兵被死死堵在云梯和狭小的缺口处难以迅速增援,眼中终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急躁。
就在他因分神而招式稍缓的一刹那,严武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他猛地一个矮身,不顾形象地向前翻滚突进,手中横刀带着积聚的怒火和全身的力量,如同毒蛇出洞,狠狠劈砍在那叛军头目毫无防护的右腿膝盖侧后方!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啊——!”叛军头目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痛吼,高大的身躯一个趔趄,动作顿时僵滞!
严武身后一名亲兵眼疾手快,一杆染血的长枪如同毒蛇般从混乱的人缝中刺出,带着复仇的尖啸,精准无比地从那叛军头目因剧痛而暴露的后背刺入,锋利的枪尖从前胸心脏位置透出!
“噗嗤!”
滚烫的鲜血顺着枪杆狂涌而出!
叛军头目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充满不甘和难以置信的凶光从他眼中迅速黯淡下去,庞大的身躯如同被伐倒的巨木,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土。
“呼…呼…”严武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如同小溪般顺着脸颊流下,混合着血水和烟灰。他不敢有丝毫怠慢,强忍着手臂的剧痛和脱力感,上前一步,手中横刀狠狠劈下!
“咔嚓!”
一颗须发戟张、怒目圆睁的头颅滚落在地。
严武俯身一把抓起那颗血淋淋的头颅,正欲高高举起示众,激励濒临崩溃的士气:“贼将已……”
话音未落,另一个方向又传来惊恐到变调的呼喊:“这边!这边又上来了!挡不住了!”
只见另一处垛口,借助一架刚刚搭稳的云梯,又有十余名叛军精锐士兵成功登上了城头,正疯狂地砍杀周围的守军,拼命扩大着立足点!
城下的叛军看到此处突破,发出震天的欢呼,攻势更加疯狂!
“他娘的!没完没了!贼老天!”严武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将手中血淋淋的首级扔给旁边一个亲兵,“悬起来!挂到旗杆上!”
自己则再次提刀,嘶吼着如同受伤的猛虎,冲向新的、更加危险的战场,“弟兄们!跟我杀!把他们赶下去!长安城就在我们身后!杀啊——!”
他的身影在硝烟弥漫、尸横遍地的城头来回奔波,如同救火队员,哪里缺口危险就扑向哪里。
喊杀声、惨叫声、战鼓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南城墙最惨烈、最绝望的死亡乐章。
叛军因为天工之城的失利,某种程度上被断绝了后路,今日的进攻,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破釜沉舟的绝望疯狂,远比前两日更加凶猛、更加持久、更加不计代价!
从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城头开始,这暴风骤雨般的猛攻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而且,叛军显然改变了策略,不再有任何佯攻试探,而是从南、东、北三面同时发动了潮水般的、不留余地的总攻!
郭千里和严武,以及所有有经验的老兵都清楚:安庆绪至少投入了他剩余八万大军的一半以上兵力!
甚至更多!
这是一场决定性的总攻!
长安城的命运,将在今日见分晓!城墙在无数双脚的践踏、无数兵刃的劈砍和巨木的撞击下,发出沉闷痛苦的呻吟。
天空,被烽烟遮蔽,连阳光也变得惨淡而冰冷。
……
……
接近正午的阳光无力地涂抹在长安南城墙那巨大、斑驳的青砖上,更添几分凄厉。
城墙之下,景象宛如炼狱。
一个多时辰的疯狂进攻后,叛军士兵的尸体已层层叠叠,堆积如山,足有五六百具之多。
鲜血汇聚成暗红色的溪流,在冰冷的土地上蜿蜒流淌,浸透了泥土,散发出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
断肢残骸、碎裂的兵器、翻倒的云梯混杂其间,构成一幅触目惊心的死亡画卷。乌鸦在低空盘旋,发出不祥的聒噪,贪婪地盯着这丰盛的“筵席”。
然而,后续的叛军士兵,仿佛被无形的鬼魅驱使,完全无视了这恐怖的景象。
他们踏着同伴尚且温软的尸体,如同踏过寻常的土丘,迎着城头不断倾泻而下的滚木擂石、滚烫的金汁和密集如雨的箭矢,一次又一次地发起亡命冲锋。
“杀!杀进长安!抢钱抢粮抢女人!”一个满脸横肉、眼珠赤红的叛军队正嘶吼着,挥舞着卷刃的环首刀,催促着手下。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非人的狂热。
“呃啊——!”更多的士兵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那不是人声,更像是受伤野兽的咆哮。
他们眼中闪烁着骇人的、如同野兽般的红光,脸上肌肉扭曲,只剩下杀戮的本能。
恐惧和死亡的概念,似乎已被彻底从他们的意识中抹去。
这种近乎自杀式的冲击浪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给城头的守军带来了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心理压力。
城头上,守军士兵们同样疲惫不堪,汗水、血水和烟灰混合在一起,糊满了他们的脸庞。
许多新兵和未经战阵的士兵,脸色苍白如纸,握着长矛或弓弩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每一次叛军撞击城墙的闷响,每一次同伴被箭矢射中或滚石砸倒发出的惨叫,都像重锤敲击在他们的心脏上。
“稳住!都给老子稳住!”一个络腮胡的老校尉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试图压下士兵们的恐惧,但他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睛深处,也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
“想想你们身后的爹娘妻儿!城破了,谁都活不了!”
然而,恐惧如同无形的瘟疫在蔓延。
城头的士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开始肉眼可见地泄去。军官们的呼喊,渐渐带上了焦躁和无力感,甚至夹杂着绝望。
“都尉……我……我腿软…”一个年轻士兵带着哭腔,几乎瘫软在女墙下。
“闭嘴!站起来!不想死就拿起你的刀!”都尉一脚踹在他身上,声音却也有些发颤。
就在守军疲于应付三面如潮水般的强攻,注意力被攀爬云梯的亡命徒牢牢吸引之时,叛军终于亮出了他们精心准备多日的大杀器!
在大量士兵攀爬云梯、用生命吸引火力的掩护下,一阵低沉、巨大、令人心悸的“嘎吱嘎吱”声从叛军阵后传来。
紧接着,五具如同移动堡垒般的庞然大物,在无数叛军士兵“嘿哟!嘿哟!”的号子声中,被艰难地推到了距离南城墙不足百步的位置!
这些箭楼高达六丈有余,比长安城墙还要高出一些!
它们由粗壮的圆木搭建而成,底部装有巨大的木轮,周身覆盖着生牛皮以防火,正面是厚厚的、可以开合的挡板。
远远望去,如同五头来自洪荒的狰狞巨兽,带着毁灭的气息,缓缓逼近城墙。
“举盾!快举盾!是箭楼!叛军的箭楼!”严武,这位南城主将,在看清那庞然大物的瞬间,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瞳孔因极度震惊而骤然收缩!
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在嘶吼,声音因恐惧和焦急而完全变了调,尖锐得刺耳!
晚了!
就在严武吼声落下的刹那,五座箭楼正面的厚重挡板,如同巨兽张开血盆大口,轰然打开!
每一座箭楼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上百名身着铁甲、手持强弓的叛军弓箭手!冰冷的箭镞在夕阳余晖下闪烁着死亡的光芒。
“放!”叛军箭楼指挥官冷酷的声音响起。
嗡——!
五百支利箭离弦的声音汇聚成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巨响!
箭矢如同骤然降临的钢铁暴雨,带着尖锐刺耳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覆盖向南城头!
噗噗噗噗噗……
沉闷而恐怖的声响瞬间连成一片!
箭矢狠狠地钉入木制的盾牌、临时搭建的防箭木棚、以及毫无防备的人体!
“呃啊——!”
“我的眼睛!”
“救命!救我!”
守军猝不及防,瞬间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倒下了一大片!
那些正在紧张搬运滚木擂石、烧火熬制滚烫金汁的民夫更是死伤惨重,惊恐的哭喊声和濒死的惨叫声瞬间盖过了战场的一切喧嚣,响彻整个南城头。
原本勉强维持有序的防御节奏被彻底打碎,城头陷入一片混乱,防御力量出现了致命的、难以弥补的空虚!
“压制!弓箭手!给我射回去!射死那些楼上的杂碎!”严武狼狈地蜷缩在女墙后,听着耳边连绵不绝的惨嚎和箭矢入肉声,心如刀绞,焦急万分地命令着残余的弓箭手。
然而,现实残酷得令人窒息。
守军的弓箭手在数量上本就处于绝对劣势,此刻更因箭楼的高度(居高临下)和其自身的防护(挡板)而完全处于下风。
守军射出的箭矢,要么软弱无力地撞在箭楼的挡板上弹开,要么被叛军弓箭手轻易地低头躲过,难以形成有效的杀伤。
而叛军箭楼上倾泻而下的箭雨,却如同永不停歇的死神镰刀,持续不断地收割着生命,压得城头的守军士兵几乎抬不起头来。
“都尉!我们……我们根本射不到他们!”一个弓箭手绝望地喊道,他的手臂被一支流矢擦伤,鲜血直流。
“射!给我继续射!不能让他们这么嚣张!”都尉怒吼着,自己也抓起一张弓,但射出的箭同样无力。
就在这致命的箭雨掩护下,云梯上的叛军士兵压力骤减,攀爬速度陡然加快!
趁着城头混乱不堪、防御力量因箭楼压制和人员伤亡而出现巨大空虚的绝佳时机,大量悍勇的叛军士兵成功登上了南城墙!
“杀上去了!唐军顶不住了!兄弟们,冲啊!”叛军阵后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噗嗤!噗嗤!
刀剑入肉声、临死前的闷哼声在城垛边响起。
数个缺口被同时凶猛地撕开!
叛军士兵如同嗜血的狼群,嚎叫着跳上城头,挥舞着刀斧,疯狂砍杀着周围混乱的守军。
他们迅速在城墙上抢占了一小块区域,背靠着背,组成凶狠的阵型,并开始拼命地向两侧扩展,企图将缺口彻底撕大!
“东城危急!南城更危!郭帅!叛军箭楼压制,贼兵已登城!严将军……严将军快顶不住了!”一个浑身浴血、头盔歪斜的传令兵,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到了正在东城指挥苦战的郭千里身边,带着哭腔嘶喊。
……
东城头,郭千里此刻同样如同血人一般。
他左臂被一支流矢擦过,皮开肉绽,鲜血浸透了内衬的衣袖,但被他用布条死死勒住。
他正挥舞着横刀,指挥士兵将一架刚刚搭上城头的云梯推开。
闻讯,他猛地转头望向南城方向!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这位身经百战的主帅也瞬间目眦欲裂!
那五座如同地狱巨兽般矗立的箭楼,正持续喷吐着死亡的箭雨;南城头一段区域,刀光剑影,人影翻腾,厮杀声震耳欲聋,唐军的旗帜在那里摇摇欲坠!显然,叛军已经站稳了脚跟!
“严武顶不住了!”郭千里瞬间判断出形势的极端危急。
他当机立断,对身旁同样浴血奋战的副将吼道:“王副将!这里交给你!死守!一步也不许退!亲卫营!跟我来!驰援南城!”
“喏!大帅放心!人在城在!”王副将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嘶声应道。
郭千里再无二话,一马当先,带着身边最精锐的、如同铁壁般的亲兵营,冒着城下飞蝗般射来的箭矢和城头叛军不断砍下的刀锋,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硬生生在混乱的城墙通道上杀开了一条血路,冲到了南城最危急的那段城墙!
眼前的景象让郭千里这位铁血悍将也倒吸一口冷气:大约二十步宽的城墙上,双方士兵如同两股沸腾的岩浆,死死地搅在一起!
刀光剑影闪烁不定,每一次挥砍都带起一蓬血雨;
怒吼声、惨叫声、兵器碰撞的刺耳声混杂在一起,震得人耳膜生疼。
叛军占据着中间一小块区域,人数虽少但异常悍勇,正拼命想将战果扩大。
而城下箭楼射来的箭雨依旧无情,不断有守军士兵中箭倒下,给本就艰难的守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和干扰。
“架布幔!快!挡住箭楼!”郭千里一眼就看出了关键,怒吼声如同炸雷!他必须立刻解决箭楼的威胁,否则士兵们腹背受敌,必败无疑!
“快!布幔!”亲兵营的士兵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反应极快。
他们立刻扛起早已准备好的、厚重且浸透了水的多层布幔(这种简易防箭屏障能有效削弱箭矢的动能),冒着城下箭楼和城头叛军射来的箭矢,悍不畏死地冲上前。
数名士兵用长长的、坚韧的竹竿奋力将湿漉漉的沉重布幔撑起,试图在城头这段激战区域的上方形成一道遮蔽箭雨的临时“天棚”。
“砍断它!快砍断那些竹竿!别让他们架起来!”登上城头的叛军军官经验老辣,立刻发现了布幔的巨大威胁,撕心裂肺地狂吼下令。
一旦布幔架起,箭楼的压制效果将大打折扣!
“杀!”数名悍不畏死的叛军士兵立刻如同疯虎般扑向撑竿的守军士兵,手中的刀斧不顾一切地砍向支撑布幔的竹竿!竹屑纷飞!
“挡住他们!保护布幔!死也要给我撑住!”郭千里看得肝胆欲裂,大吼一声,挥舞着手中那柄沉重的横刀,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亲自杀入最惨烈的战团!
刀光闪处,血光迸溅!两名扑在最前的叛军士兵瞬间被他砍翻在地。
“保护大帅!杀啊!”亲兵们见主帅如此悍勇,士气大振,齐声怒吼,紧随郭千里身后,与扑上来的叛军展开了寸土必争、以命搏命的惨烈肉搏!
这短短二十步宽的城墙,顷刻间彻底变成了人间地狱般的血肉磨坊!
每一寸地面都被粘稠的鲜血浸透,滑腻得让人站立不稳。
尸体层层堆积,成为双方士兵搏杀的障碍和踏脚石。
士兵们在血泊中踉跄着、翻滚着、嘶吼着搏杀。
刀砍入骨头的闷响,长矛刺穿身体的撕裂声,临死前的绝望哀嚎,以及兵器猛烈撞击的刺耳锐响,混合成一首令人灵魂战栗的死亡交响曲!
郭千里的身先士卒,如同给这支濒临崩溃的守军注入了一剂最猛烈的强心针!
“郭帅来了!是郭大帅!”
“大帅亲自杀贼了!兄弟们,杀啊!把贼子赶下去!”
周围的守军士兵,无论是老兵还是新兵,看到主帅挥舞横刀浴血搏杀在最前线,且如此悍勇无敌,原本低落到谷底的士气瞬间被点燃!
呼喊声此起彼伏,带着绝境逢生的狂热!
士兵们爆发出最后的、源自血脉深处的血勇,瞪着通红的双眼,拼死向叛军占据的那一小块区域发起决死的反冲击!
战斗惨烈到了极点,每一秒都有人倒下。
郭千里在混战中,被一名格外悍勇、似乎完全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叛军士兵,用一杆长矛刁钻地刺中了肩甲与胸甲连接的缝隙!
虽然甲胄卸去了大部分力道,矛尖未能深入内脏,但剧烈的疼痛和涌出的鲜血还是让他身体一滞。
“大帅!”旁边的亲兵惊骇欲绝。
“死!”郭千里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双目赤红,怒吼一声,反手一刀,势大力沉,直接将那名偷袭的叛军士兵连人带矛劈倒在地!
守军士兵目睹主帅负伤不退,反而更加勇猛,彻底疯狂了!
他们以数倍于叛军的伤亡代价,在郭千里亲率的这支生力军支援下,硬是用血肉之躯,一寸一寸地夺回失地!
终于,将登上城头的这两百多名叛军精锐,全部斩杀殆尽!
尸体几乎将那段城墙彻底铺满,垒起了一层骇人的尸墙。
浓郁的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
“火箭!所有火箭!对准箭楼!给我射!”郭千里顾不上处理肩头的伤口,指着城外那五座依旧在倾泻箭雨的庞然大物,嘶声下令。
幸存的弓箭手和能拿起弓的士兵,立刻集中了所有能找到的、包裹着浸油麻布的火箭。
他们不顾城下射来的箭矢造成的伤亡,奋力拉开弓弦,将燃烧的箭矢抛射向那五座巨大的木制箭楼!
嗖嗖嗖——!
燃烧的火箭如同复仇的流星,划破昏黄的天空,纷纷钉在箭楼干燥的木头上!
起初只是零星的火苗,但很快,火焰如同贪婪的毒蛇,迅速沿着木材蔓延开来!
浓密的黑烟滚滚升起。
“着火了!快灭火!”箭楼上的叛军弓箭手惊恐万状,乱作一团。有人试图脱下衣服扑打火焰,有人慌乱地去取水,更有甚者,在绝望中直接从数丈高的箭楼上跳下,摔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骨裂声。
五座巨大的箭楼,在守军不顾一切的拼死反击下,最终化为了五座熊熊燃烧的、照亮半个天空的巨大火炬!
木材燃烧的噼啪声、结构断裂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终于,在守城军民狂喜的目光和叛军绝望的注视下,这些庞然大物带着熊熊烈焰,轰然倒塌!
砸在地上,溅起冲天的火星和烟尘!
南城墙这场致命的危机,在付出了包括主帅郭千里负伤在内、难以计数的惨重代价后,终于暂时解除了。
……
陈玄礼之子,金吾卫都尉陈子韬,此刻正背靠着冰冷、沾满血污的“女墙”,瘫坐在刚才经历了地狱般血战的南城墙上,剧烈地喘息着。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的疼痛,喉咙里满是血腥和硝烟混合的苦涩味道。
他不过十九岁,原本英挺俊朗的脸庞尚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此刻却沾满了凝固发黑的血块、烟灰和汗渍。
身上的轻质明光铠布满了刀砍斧劈的痕迹,左臂上一道不算太深、却皮肉翻卷的伤口还在缓缓地渗出鲜血,染红了内衬的丝绸。
刚才,在郭千里率军反扑的浪潮中,热血上涌的他,也本能地跟着冲杀了进去。
凭着家传的武艺和一股子初生牛犊的狠劲,他砍倒了两名叛军士兵。
那一刻,肾上腺素淹没了感官,恐惧被暂时压制在心底深处,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和杀敌的冲动。
但此刻,激战过后,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那被强行压制的、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如同冰冷刺骨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原本修长、此刻却沾满了暗红色粘稠血浆、甚至还有一些难以辨认的内脏碎块的手。
那滑腻、温热、带着浓重腥气的触感,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直冲喉头,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当场吐出来。
小腿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着,那是身体在极度惊吓后最诚实的反应——深入骨髓的害怕。
他是名门之后!
父亲陈玄礼是皇帝陛下最亲信的龙武大将军(虽然此刻在潼关被俘,生死不明)。
他从小锦衣玉食,仆从如云,在最好的武师教导下习武练剑,骑射娴熟,被同辈誉为“将门麒麟儿”。
然而,书本上的兵法韬略、演武场上的刀光剑影,与眼前这真正的人间修罗场相比,简直如同孩童的儿戏!
那断臂残肢、开膛破肚的惨状,那濒死之人绝望的眼神,那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死亡气息……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他十九年人生所能想象的极限!
家中那新婚不久、温婉美丽、眸中含情的娇妻面容,还有那一双粉雕玉琢、蹒跚学步、会奶声奶气喊“爹爹”的稚子儿女的面容,此刻无比清晰、无比温暖地浮现在他眼前,与周围的尸山血海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
父亲生死不知,自己被困在这座摇摇欲坠的死城……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攫住了他。
‘我不想死!我绝不能死在这里!’这个念头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实、如此冰冷地笼罩在他的头顶,让他感觉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