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酒,能清醒一些?
这个理由,乘风还是头一次听,不禁苦笑了一下。
恢复神能的至尊玉,终是离那个书生越来越远,更像那猴王多了一些。
他摇了摇头,目光掠过阿芙洛狄忒的脸颊,语气像海风拂过。
“三千年的美酒倒是挺诱人,不过,乘风去意已决,不会留下。美神的好意心领,就此别过。”
说着,对至尊玉招招手,“大圣兄,我们走。”
“哎?这就走了?”
至尊玉咂了咂嘴,有些不舍,“那酒……”
“等等!”
至尊玉的话未说完,阿芙洛狄忒骤然一个闪身,带起一阵玫瑰香风,拦在了乘风身前。
她赤足踩在落花上,裙摆因急冲而微微凌乱,那双盛着爱琴海的蓝眸里,没了之前的克制,翻涌着不甘与委屈,“你真的要走?”
乘风的脚步顿住,垂眸看着她的身影,只是淡淡应道:“嗯!”
阿芙洛狄忒显得有些激动,声音拔高了些,带着点质问的尖锐。
“天宫留不住你,我这玫瑰庄园,当真也留不住你?”
她往前凑了半步,几乎要贴上乘风的衣摆,呼吸间的甜香混着酒窖的湿冷气息扑面而来。
“你可知道,其他神灵,连在这里逗留片刻的资格都没有?”
这话问得又急又直,像把锋利的刀,直接戳破了之前的体面,露出了底下藏着的执念。
她是光芒万丈的美神,向来是别人捧着、求着,从未这般放低姿态挽留谁。
可眼前这抹白衣,偏生让她一直破例。
玫瑰香被海风揉碎,拂过他衣角时,像谁把最后一层遮羞布也扯走。
阿芙洛狄忒半步之外,蓝眸燃成两簇不肯熄灭的火,映得乘风眉目清俊,像月照天涯。
“逗留片刻的资格……”
乘风低声重复,嗓音被花香熏得微哑,“美神,我在此地已经太久,家乡仍有许多事情要做,耽搁不得,不能于此宿醉。”
醉的不止是酒,还有三千年的寂寞。
他抬眼,目光穿过她,穿过花海,落在更远的浪线上。
那里没有归舟,只有一截断虹,像谁掰落的指甲,灰白、钝重、却必须要跨过去。
阿芙洛狄忒忽然伸手,指尖离他袖口只剩一缕风,却硬生生停住。
那指节在空气里微不可察地抖,像被无形的弦勒住,再近一寸就要滴血。
“你真的不肯留下?”
她声音压得极低,低到玫瑰都低头,“你的家乡到底有什么人?什么人能让你如此执着?”
虽不知乘风为何如此固执,可她隐隐觉得,白衣在家乡有亲密之人。
但她还是不肯相信,什么人会比她更有吸引力,比她更能留住一个人。
她是从海浪与玫瑰中诞生的神,是执掌爱欲与美貌的主宰。
世间众生,凡人与神,谁见了她不是俯首称臣?谁不是心甘情愿为她停留?
看到眼前的情景,至尊玉张了张嘴,差点说“没有”。
可见到乘风的样子,他又忍下,自觉退后半步,把舞台让给这场刀尖上的风月。
乘风望向远处海天相接处,夕阳正被浪一点点啃噬,像一块熔金的糖,甜得发苦。
他的嗓音低沉,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玫瑰会枯,海浪会老,但有些东西,却不会褪色。”
他的目光落在被那赤足被踩碎的玫瑰上,花瓣沾着深红的汁液,像美人垂泪,艳得凄然。
“你是美神,生来便拥有永恒的风华,众生为你俯首,是因为你的光,你的美,你的权柄。可这些……终究与我无缘。”
话音落下,海风忽地转冷,吹散她指尖那缕没抓住的风。
阿芙洛狄忒眼里的火骤然暗了,却没有熄灭,只是缩成一粒极亮的火星,藏进瞳孔最深处。
“与我无缘……”
美神突然攥紧指尖,纱裙上的银线玫瑰被捏得发皱,金发因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到底是谁?是凡尘女子?还是哪个女神?”
她摇着头,“我不信!世间会有比我永恒风华更长久的牵绊?”
看着她眼底翻涌的不甘,像被风搅碎的爱琴海浪,乘风的喉结轻轻滚动,嗓音沉得像浸了海水。
“有些东西,不能相比,有些事物,也不可强求。各相安好,是最好的结果。”
“各相安好……”
阿芙洛狄忒低声重复,这四个字在齿间滚过,带着点发涩的钝痛。
蓝眸里的火星忽明忽暗,像被海风反复撩拨的烛芯,燃着不甘,又透着无力。
她凝望着乘风那沉静的侧脸,那轮廓在落日余晖里愈发清俊,眼底的坚定从未有过半分松动,像扎根的磐石,挪不动,也撼不倒。
许久,她忽然笑了。
笑得轻而淡,像风吹过破碎的玫瑰花瓣,带着点认命的释然,又藏着美神最后的体面:“我懂了。”
海风卷着一片残花落在她赤足边,她轻轻抬脚,避开了那片将枯的艳色,声音里只剩一片平静的通透,“好,你走吧,我不再留你。”
她长长地吐了一口,像是吐出了积攒许久的执念。
“但走之前,我还是要与你喝几杯。算是为你饯行,也算敬我自己,让我终于认清了“无缘”二字。”
“对对对!俺老孙也敬你自己!”
至尊玉在一旁拍了拍巴掌,脸上堆着笑,“听乘风兄弟说,你是美神,果然会成人之美。”
他往前凑了两步,完全没了之前的拘谨。
“俺可先说好了,既然是饯行,那酒可得管够。三千年的陈酿,可不能只抿一口就完事。”
乘风无奈地看了一眼至尊玉,只得冲阿芙洛狄忒点了点头。
“既如此,那就打扰了,美神!”
闻言,阿芙洛狄忒唇边漾开一抹浅淡而真切的笑意,像海风拂过平静的海面,漾起细碎的涟漪。
玫瑰庄园的黄昏,被阿芙洛狄忒亲手调成了酒色。
酒色里浮着黄昏,也浮着离别。
夕照沉进海面,浪头打出碎金,光屑顺着海风灌入长廊,像一场无声的落雪。
花是玫瑰,三千亩,一色一香都写着阿芙洛狄忒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