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东凰帝国·皇都。
晨光熹微,穿透紫宸殿高耸的琉璃窗棂,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沉静的余韵,却压不住那份深入骨髓的孤寂与决绝。
萧雪衣,这位登基不久、帝位尚未完全稳固的年轻女帝,身着玄色常服,独自站在九重帝阶的尽头。
眼前,是一面亘古矗立的巨大石壁。
壁上,密密麻麻镌刻着东凰帝国历代帝王的封号与谥号,每一个名字都承载着无上荣耀与沉重血泪,无声地诉说着帝国的兴衰荣辱。
石壁中央,一方凹槽古朴深邃,仿佛一只凝视岁月长河的眼。
李辰安走了,去寻找“人族钥匙”,毅然踏入了传说中十死无生的东南碎域。
帝国的重担、暗处的窥伺、自身的不足……以及那份难以言喻的牵挂与不安,在她心中交织、翻腾。
不能再等了!
眼眸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碾碎,化为磐石般的决断。
她伸出右手,白皙的指尖逼出一滴殷红的心头精血,带着帝王独有的紫金光泽,滴落在冰冷的帝玺之上。
嗡!帝玺仿佛被唤醒的洪荒巨兽,骤然爆发出璀璨的紫金光芒!
“以吾之血,承帝之志!启!!!”
萧雪衣清叱一声,将帝玺重重按入石壁中央的凹槽!
轰——!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时光被撕裂的无声颤栗。
整面石壁瞬间化作一道深邃旋转的光幕漩涡,冰冷、沉重、宛如通往宇宙尽头的时光甬道。
一股沛然莫御的吸力传来,萧雪衣没有丝毫抵抗,一步踏入!
天旋地转!意识仿佛被投入了狂暴的时空乱流,撕扯、挤压、拉伸……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似永恒,所有感知骤然回归!
……
刺鼻的血腥味、焦糊味、妖魔的腥膻恶臭,如同实质的浪潮,瞬间灌满了萧雪衣的鼻腔!
震耳欲聋的咆哮、金铁交鸣的嘶吼、濒死的惨嚎,汇成毁灭的交响曲,狠狠冲击着她的耳膜!
她猛地睁眼!
视野所及,是撕裂的血色苍穹!脚下,是燃烧的焦土与粘稠的血泥!残破的战旗在烈焰中卷曲、化为灰烬!
无数狰狞的妖魔——生着骨翼的夜叉、流淌着酸液的巨蠕、挥舞着骨刃的骸骨魔将——如同无边无际的黑色潮水,嘶吼着扑来!每一次冲锋,都伴随着大地震颤!
“萧雪衣”低头,看到的是一具伤痕累累、披挂着残破暗金血甲的身躯!手中紧握的,是一柄名为“裂穹戟”的沉重兵刃,戟杆冰冷,戟刃已布满豁口,粘稠的妖魔黑血正顺着锋刃不断滴落,浸湿了她(他)的手掌。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属于开国太祖萧战的滔天战意、不屈意志、以及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剧痛,瞬间与她自身的意识融合!
“杀——!!守住烽火台!身后是东凰最后的火种!”
一个沙哑到极致、却蕴含着钢铁般意志的怒吼从“她”的喉咙里迸发出来!这不是她的声音,是太祖萧战的咆哮!
来不及思考,一只生满倒刺的魔爪已撕裂空气,带着腥风抓向她的头颅!
身体的本能反应远超意识,“萧雪衣”(太祖)猛地侧身,裂穹戟带着开山断岳之势横扫而出!噗嗤!腥臭的魔血喷溅了她满脸!但这仅仅是开始!
脚下,是堆积如山的尸体!有妖魔狰狞的残骸,更多的是身披东凰战甲、至死仍保持着冲锋或守护姿态的将士!
他们的血,早已汇成了脚下这片泥泞的沼泽!一个熟悉的面孔倒在旁边,那是跟随太祖起兵、情同手足的副将赵阔,胸膛被洞穿,双目圆睁望着血色苍穹,手中还死死攥着半截断刀!
痛!
撕心裂肺的痛!不仅是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带来的灼烧感,更是看着袍泽如同麦茬般倒下、帝国最后防线摇摇欲坠带来的绝望!
每一次挥戟,都榨干着体内最后一丝力量;每一次格挡,都震得虎口崩裂,脏腑翻腾;每一次怒吼,都伴随着血沫从嘴角溢出!
百年!
在这片名为“葬魔原”的最终战场上,萧雪衣(太祖)的意识在无尽的轮回与厮杀中沉浮。
她(他)经历了无数次死亡:被魔将的巨斧拦腰斩断;被骨翼夜叉撕碎咽喉;被酸液腐蚀成一具枯骨;被无尽的妖魔洪流彻底淹没……每一次死亡,那真实的痛楚、冰冷的绝望、对消亡的恐惧,都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神魂!
放弃吧!臣服吧!毁灭是唯一的归宿!这样的念头在每一次濒死时疯狂滋生。但每一次,支撑着这具残躯重新站起、再次挥戟的,是脚下袍泽未寒的尸骨,是身后烽火台上那摇曳却不肯熄灭的微弱火光,是深植于太祖血脉中、对“守护”二字近乎偏执的执着!
百年血火,磨掉的是帝王的软弱、侥幸与恐惧。刻入骨髓的,是开国帝王的铁血、担当与永不言败的脊梁!
……
当葬魔原的硝烟与血腥味尚未在意识中散去,时空骤然扭曲、变幻。刺耳的厮杀声被悠扬却冰冷的宫廷丝竹取代,浓重的血腥被馥郁的龙涎香覆盖。
萧雪衣发现自己端坐在一张冰冷、宽大、雕刻着九条金龙的宝座之上——紫宸殿龙椅!身上是繁复华丽、缀满明珠的玄色帝袍,沉重得如同枷锁。眼前,是无比熟悉的场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殿下,文武百官依品阶肃立,或垂首恭谨,或眼神闪烁,或面带谄媚。
他是景明大帝,萧玉景。
一股截然不同的沉重感瞬间攫住了萧雪衣(景明)。这沉重并非来自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而是来自这九重宫阙深处无处不在的暗流与枷锁!每一道奏章上的字迹,都可能暗藏机锋;每一句朝臣的颂扬,都可能包裹着试探与杀机;每一个后宫妃嫔温婉的笑容,背后都可能酝酿着致命的毒计。
“陛下,北境军饷一事,镇国公所奏……”户部尚书出列,言辞恭敬,眼角余光却瞥向一旁垂眸不语的镇国公。
“萧雪衣”(景明)端坐不动,脸上带着皇帝的淡然。但他的“心”却在飞速运转。户部尚书是右相的人,镇国公是军方的砥柱,亦是他的心腹。北境军饷……右相一派想借此削弱镇国公在军中的威望?还是想试探他对军方勋贵的态度?
“此事,着户部会同兵部详议,三日内拿出章程。”他的声音清冷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一句看似中立的指令,将皮球踢回,让两派在规则内博弈,同时为自己争取权衡的时间。
帝王权术,制衡为先。这百年,他(景明)早已炉火纯青。
然而,权谋的冰冷之下,是更深的孤寂与刺痛。
他(景明)曾一手提拔、视若股肱的吏部侍郎,被查出暗中勾结藩王,买卖官爵。御书房内,当证据摆在面前时,萧雪衣(景明)能清晰感受到景明心中那份被至信背叛的剧痛与冰冷杀意。最终,一道冰冷的朱批,昔日心腹人头落地,家族流放三千里。
他最疼爱的幼弟,睿王萧瑜。那个曾经眼神纯净的少年,在权力与野心的诱惑下,眼神逐渐变得贪婪而陌生。
他暗中结党营私,甚至在他的汤药中下慢性毒药!当御林军围住睿王府,看着幼弟那怨毒不甘的眼神,萧雪衣(景明)的心如同被万刃凌迟。为了朝局稳定,为了震慑其他藩王,他不得不赐下白绫……那一刻,景明大帝的心彻底冰封。
百年朝堂,是冰冷的棋局。落子无悔,代价却是至亲疏离,挚爱永诀。在一个飘雪的夜晚,萧雪衣(景明)亲手用一根坚韧的冰蚕丝琴弦,勒死了那个权倾朝野、勾结外敌意图谋反的丞相。
鲜血溅落在殿外洁白的雪地上,刺目得如同地狱之花。那一刻,心中没有除奸的快意,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冰冷。
这百年,教会他(萧雪衣)的是:帝王宝座,是世间最冷的寒玉。情之一字,是这寒玉上最奢侈也最致命的裂纹。
……
前两世的铁血与冰冷尚未沉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腻香气、酒气、脂粉气混合着某种腐烂的气息,猛地冲入萧雪衣的感知!
眼前的景象光怪陆离,荒诞而奢靡!巨大的宫殿中央,竟是一个以美酒灌注的“湖泊”!无数衣衫轻薄、眼神迷离的宫娥在“酒池”中嬉戏。白玉雕成的巨大“肉林”间,悬挂着烤得金黄流油的珍禽异兽。靡靡之音绕梁不绝,舞姬腰肢如水蛇般扭动。
她是戾帝,萧破!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极致放纵与无尽空虚的堕落感,如同粘稠的沼泽,瞬间将萧雪衣(戾帝)的意识淹没!同时,还有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属于戾帝萧破的疯狂、暴虐、以及对毁灭性快感的极致渴望!
“哈哈哈!美人!美酒!好!统统有赏!”萧破(萧雪衣)狂笑着,随手抓起一把价值连城的南海明珠,看也不看地砸向舞动的宫娥。明珠碎裂,换来一片谄媚的娇呼和叩谢。
“陛下!忠勇侯……忠勇侯他……他在殿外长跪,谏言陛下……罢奢靡,重朝纲……”一个面白无须、眼神谄媚的老太监,颤巍巍地跪着禀报。
“扫兴!”戾帝(萧雪衣)脸上的笑容瞬间化为狰狞,“拖下去!杖毙!不!诛九族!让那些不开眼的东西看看,忤逆朕的下场!”快意!看着忠臣绝望的眼神,听着他们家族被屠戮时的哀嚎,一种掌控他人生死的、扭曲到极致的兴奋感冲击着神经!
然而,在这疯狂的表象之下,萧雪衣的意识却如同一个被囚禁在腐烂躯壳里的清醒灵魂!她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帝国的根基在脚下剧烈震颤!各地的烽火在无声蔓延!国库早已被挥霍一空!民间的怨气如同沸腾的岩浆!无数冤魂在耳边凄厉哀嚎,控诉着暴政!她想怒吼,想阻止,想结束这一切!但这具名为“萧破”的躯壳,却完全沉溺在欲望的深渊中,越陷越深!
清醒着沉沦!眼睁睁看着“自己”将祖宗基业、将万千黎民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这种灵魂被撕裂、被自身恶念囚禁、无力阻止毁灭的绝望感,比血战中的死亡、比权谋中的背叛,更令人窒息,更令人恐惧!百年黑暗,如同在腐烂的泥沼中打滚,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剧毒!
……
轰隆——!
当戾帝的疯狂盛宴达到顶点,整个帝国在烈火与哀嚎中分崩离析的刹那!帝心冢内,那扭曲的光阴长河骤然崩塌!
萧雪衣的意识如同被巨浪抛出的溺水者,猛地从三世的帝王躯壳中抽离!她(她自己)的身影在无尽的时空碎片中重新凝聚。不再是太祖的残甲,不再是景明的华服,不再是戾帝的奢靡,而是她进入时那身玄色的帝袍。
然而,她的气息已然天翻地覆!
轰!!!
一股浩瀚、精纯、蕴含着古老沧桑气息的紫金帝气,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从她体内轰然爆发!这帝气之中,既有太祖开疆拓土、浴血守护的不屈意志,亦有景明大帝制衡朝野、帝心如渊的冰冷权谋,甚至……还带着一丝戾帝那暴虐疯狂留下的、被强行炼化后的警示烙印!
三百年光阴逆旅!三世帝王人生!所有的辉煌、挣扎、痛苦、抉择、力量、经验、教训……都如同最深刻的烙印,融入了她的血脉、神魂与本源帝气之中!它们不再是碎片化的记忆,而是成为了她“萧雪衣”这个存在的一部分,被时光的熔炉彻底锤炼、融合!
她缓缓睁开眼。眼眸深邃得如同容纳了万载寒渊与无尽星河。
那份属于年轻女帝的青涩与不安,已被彻底洗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沉静、洞察,以及一种令人心悸的、厚重如山的帝王威仪。
举手投足间,宛如承载着整个东凰帝国的历史重量。
帝心冢的光幕在她身后无声消散,重新化为那面刻满帝王封号的冰冷石壁。
外界,仅仅过去了三天。
但萧雪衣知道,那个三天前踏入此地的年轻女帝,已经永远留在了过去。
她伸出手,指尖一缕紫金帝气流转,空间随之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扭曲。
力量,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在体内奔涌。
然而,伴随这力量而来的,是更深的责任,是那三世帝王宿命中无法摆脱的孤寂与如履薄冰。
支撑她熬过这三百年炼狱、没有迷失在力量与宿命中的唯一锚点,是意识最深处,那个在东南碎域中生死未卜的身影。
“辰安哥哥……”她低语,声音带着穿越三百年时光的沙哑与刻骨的思念,迈步走出了禁地。
阳光洒落在她身上,玄色帝袍上的暗金纹路流淌着内敛而尊贵的光泽。
新任的玄甲禁军统领肃立在阶下,对上女帝那深不可测的眼眸时,竟不由自主地心神剧震,深深垂下了头颅。
东凰帝国,迎来了它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历经帝心冢三百年光阴洗礼的女帝——萧雪衣。
而属于她的命途,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