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贵父子千恩万谢地走时,三轮摩托车的引擎声在山谷里传得很远。
祠堂里,二伯正小心翼翼地用棉纸擦拭牌匾上的灰尘。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 “世笃忠贞” 四个字上流淌,那些斑驳的金漆仿佛突然有了光泽。
七叔公苍老的手指轻轻抚过牌匾上“世笃忠贞”四个大字,指腹感受着那些历经岁月磨砺的鎏金刻痕,仿佛触摸着苏家几百年的沧桑历史。
“等开春了,找个最好的木匠来修。这缝得补上,金漆也得用最好的,还有这缠枝莲……”
苏渺看着老人眼里的光,突然觉得这断裂的牌匾就像苏家的日子,纵然有过裂痕,却总能在时光里慢慢弥合,透出更温润的光泽。
远处的山路上,三轮摩托车的影子越来越小,载着沉甸甸的希望,往朝阳升起的方向去了。
趁着所有人都在,七叔公摸着牌匾说:
“现在后生们都长起来了,怕是不知道我们苏家这块匾的来历了,既然今天人齐,那我便说一说。”
苏裕搬来凳子,让七叔公和奶奶坐下,让他们慢慢的说。
七叔公的声音忽然洪亮了几分,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大家应该也听长辈们说过,我们苏家几百年前是从山东迁徙过来的。明太祖时期,我们有一位老祖宗受命到两广任职。
说起我们老祖宗啊,那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当年从山东青州一路南下,光是路上就走了大半年。”
三婆接过话茬,皱纹里都漾着骄傲:
“听我公爹说,老祖宗带着全族老小南下时,光是装家当的马车就有二十多辆。
最珍贵的就是族谱了,用油纸包了三层,放在檀木匣子里,由老祖宗亲自背着。”
“祖祖,那时候为什么要走那么久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仰着脸问道,小手揪着七叔公的衣角。
七叔公慈爱地摸摸孩子的头:
“因为那时候可没有现在这样的公路和汽车啊。要翻山越岭,过河渡江,遇上雨天就得停下来等。有时候还会遇到土匪...不过,当时不是来的这里,是去的梧州那一片。”
“再后来呢?我们又是怎么从梧州来的这里?”孩子们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三婆笑道:“离我们来这还远得很呢,这只是我们家和桂区的第一次渊源而已。
因为老祖宗治理地方有功啊!朝廷一纸调令,就要去京城当更大的官了。听说走的时候,百姓万分不舍,还送了老祖宗一把万民伞呢!”
祠堂里响起一片惊叹声。苏渺不禁莞尔,三婆讲故事总是这么绘声绘色。
七叔公也在一旁点头,补充道:“其实,不止我们苏家,还有一些姓黄的,姓王的,也是从山东迁过来的,许多家族的家谱记载祖籍为“山东白马县” 或者是 ‘山东青州益都县’等等。
原因各有不同,有一种是被流放的,两广在古时候不是什么发达地区,离京城很远,常被用作流放之地。
许多来自中原地区(即古代“山东”范围)的人士被流放到这里,基本上很难再回去,便在当地落地生根、繁衍生息。
第二种就是宋代时南征驻军,一些将士因随征有功,得到封赏,就在桂区西部的少数民族区域定居下来,成为地方的土官家族。
然后在宋代过来的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躲避灾祸,那时候北方的少数民族打过来,战乱太多,黄河又老是决口,不少山东人一路南逃,一些人就逃到了这里。
最后一种就是屯垦戍边,这个在不同的朝代都有,明清时期这边因为战乱,人口损耗严重,朝廷鼓励外省人口迁过来垦荒。
除了百姓,还有军士,山东是很重要的兵源地,来的人也多。
这个情况最近一次是建国以后,桂区解放后,因剿匪、戍守需要,这些部队很多留在了这里,后来不少被就地转编为 “农垦师”“农垦局”“某某农场” 等,其中有就有很多祖籍山东的。”
七叔公慢吞吞的说了好多,有孩子着急的问:
“祖祖,那我们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呀!老祖宗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七叔公呵呵笑道:“对呀!老祖宗去了京城当大官,延绵后嗣,家族也越来越大。其中有一支当了武将,在万历年间受命来桂区屯垦戍边。
君有命,臣必从,为了嘉奖我们家,所以万历皇帝亲笔题了这'世笃忠贞'四个字,命宫中最好的匠人制成这块牌匾赐给我们家,你们知道这四个字的意思吗?”
“是什么意思?祖祖快说!”
“祖祖~快说快说嘛~”
孩子好奇得蹦蹦跳,令大人们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七叔公转头问苏渺:“渺渺,你是大学生,你来说说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苏渺想了想,回答道:“这四个字地出自《尚书·君牙》,君牙是周穆王时期的一位重要官员。原句好像是‘惟乃祖乃父,世笃忠贞,服劳王家’。
周穆王夸君牙的祖父和父亲都是忠诚坚定的臣子,长期为王室效力,并有显着的功绩,周穆王以这句话来鼓励君牙继承祖辈的优良传统,继续为国家做出贡献。
万历皇帝将这个牌匾赐给我们家,道理应该是一样的,夸赞我们苏家世代都坚守忠贞的气节,都是忠贞之士。”
七叔公欣慰的笑道:“哈哈哈哈!!!对对对!渺渺说的对!哎呀,虽然朝代变了又变,现在也已经没有了皇帝,但是这个我们家传的这个品质是不能丢的。
牌匾可以断裂,但苏家的精神不能断。
'世笃忠贞'不仅是皇帝的褒奖,更是我们苏家的立身之本!
孩子们,以后都要继承祖辈,做一个有用的忠贞的人,坚定的拥护党,站在人民的这边,为国家做出贡献。”
老人的话掷地有声,在祠堂内久久回荡。
就连最调皮的孩子此刻也安静下来,似懂非懂地点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