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杨一清提奏,兵部覆议,皇帝同意设幕宾室为军机房。消息一出,科道再次纷纷上疏奏请罢免。
疏入,留中不报。
与此同时,朱厚照令魏彬在左顺门传旨:“夏言劾奏,言及童瑞并科道诸官。着童瑞看了回将话来;张仲贤、闵楷、张英俱系法官,却乃写寄私书帮助凶恶,都提来与汪渊一并问了来说;郭勋写书嘱托已有前旨发落了,外称有书不见下落的,还于马录名下追要,不许容隐,法司知道。令太监陈敬监审,况朝廷已访得明白,多官在午门前再行用刑打着追问来说,如有似这等怀忿攘乱的,陈敬指名奏来,不许容隐。钦此。”
众官闻言便知道,皇帝这是为了保下郭勋准备草草结案,害怕科道攀咬,旨意里又指责童瑞等人。
年长一些的官员知道当今皇帝是个什么秉性,都唉声叹气。年轻的官员却不打算惯着皇帝。徐阶更是如此,于是上疏道:“朝廷设立法度,本意使上下守法,今置法不顾,若百姓何!”
奏本送到禁内,朱厚照气的半死。
郭勋则上疏道:“臣家世代受国恩,今更是深得陛下倚重,如今犯法,使君父受百官指责,更是臣之罪也,乞治臣罪。”
疏入,皇帝下百官议论。
徐阶还是不打算惯着他,再次上疏指责郭勋大奸似忠。
就在这时,估计不过瘾,一部分官员并开始有弹劾荣王身边的侍讲师傅的奏本送进宫内。
这等于是闹大了。
荣王也上疏道:“我父子何等亲爱!外廷有许多议论,说侍讲学士为无君之臣,我为不孝之子。乞治臣罪。”
朱厚照召见内阁众臣入乾清宫暖阁,开门见山道:“如今外廷抨击詹事府,议论荣王,离间我父子,真真是该叫锦衣卫廷杖他们!”
众官纷纷劝谏道:“百官绝无此心。”
朱厚照手按在楠木桌沿,指节因用力泛了白,见众臣齐齐躬身,他冷笑一声,指节在桌上敲了敲:“你们倒会替他们说话!昨儿递进来的奏本,有的说荣王‘被师傅教得疏慢君父’,有的说詹事府‘朋比为奸’,这不是离间是什么?朕看他们是为了维护童瑞故意这般子说的。”
话刚落,阶下毛纪先颤巍巍挪了半步,他鬓角霜白,声音却稳:“陛下息怒。臣昨夜翻了那些奏本,有几位言官确是语失,可细瞧下来,不过是见郭勋案牵连甚广,怕詹事府沾了私情,才急着进言。倒不是真要非议荣王殿下。这父子情分,哪里是几句话能拆得开的?”
王琼紧随其后,他青衣角沾了点雨水,却没顾上拂,只躬身道:“毛阁老说得是。臣今早见着詹事府的王学士,他红着眼圈说,昨儿奏本递上去就悔了,怕连累荣王殿下。再说荣王殿下那道疏,字字都透着孝悌,天下人看了,只会赞殿下明事理,哪里会信那些闲话?若真动了廷杖,倒显得陛下容不得直言,反叫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
朱厚照听着,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桌案上的玉虎。片刻后,他眉头稍展,却仍哼了声:“可他们说荣王是不孝之子,这不是戳朕的心窝子吗?”
一旁王宪忙上前半步,语气温和如春水:“陛下,诸臣不过是一时糊涂,哪里敢真的非议殿下。您若实在气不过,不如降道谕旨,申明天家父子之谊,再劝诫百官言事需谨慎。既正了纲纪,又不伤和气,岂不比廷杖好?再说荣王殿下见陛下如此宽宏,心里也更感念陛下的恩义不是?”
暖阁里静了片刻,只闻沉香轻轻飘着。朱厚照抬眼看向窗外,雨水正打在窗棂上,簌簌有声。他想起今早荣王来请安时,还小声问他 “爹昨夜睡得好吗”,眼底不禁软了些,将玉虎放在掌心转了转:“也罢,就依你们所言。只是下不为例 —— 再有人敢乱议天家私事,朕可就不饶了!”
众臣忙齐齐躬身:“陛下圣明!”
就在内外都觉着这件事就此作罢之时,严嵩却上了道奏本抨击众官道:“徐阶辈以 ‘清流’自许,实则借弹劾之名,行立威之私!前郭勋事发,徐阶首上疏斥其‘大奸似忠’,彼时臣尚赞其敢言;然及荣王殿下因侍讲事自请治罪,陛下已示宽仁之意,徐阶却仍执前见,暗嘱言官续递弹章,谓 “詹事府不严,必致殿下失教”此非为正纲纪,实为驳陛下之宽、显己之直也!伏望陛下察徐阶之伪直,明其私心,令其自省己过。若仍纵容,恐日后言官皆以徐阶为样,只知博名而不知尊上,只知立党而不知报国。彼时陛下虽有宽仁之心,亦难挽朝堂分崩之祸矣!”
不愧是严嵩,擒贼先擒王, 面对这个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一个不属于科道官,却三番五次上疏弹劾这个,弹劾那个的翰林学士徐阶,严嵩一眼就看出来徐阶所谓的敢于直言是在博眼球,混人缘。
好,我偏不随你的意。
霍韬也上疏道:“徐阶之流,只顾自己不顾天家父子亲情,实乃可恶,其心可诛。”
徐阶怎么会坐以待毙?于是恼怒之下上疏道:“臣一心为公,何时上疏离间天家父子之情,不知严嵩、霍韬之辈,将他人这种不忠不孝之言论强加于臣身,竟为何故?”
奏本中一面说着委屈,一面话里话外暗示这二人是奸臣。
但是面对这种情况,谁也不敢帮助徐阶。
严嵩再次上疏道:“既然徐阶一心为公,当察民意,纾民困,解民危,做一临民之官,岂不便哉,若不愿,则果有私心。”
徐阶懵了,还能这样玩?
好个严嵩、霍韬,原来陷阱在这里。
但是此时,徐阶握着奏本的手已沁出冷汗,他哪里不明白,严嵩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是逼他进退两难:若应下 “临民”,就离了朝廷,此后再难更近一步;若不应,又坐实了 “不愿纾民困” 的罪名,正好给严嵩递了新的话柄。
书房里烛火噼啪作响。
徐阶猛地将奏本拍在案上,唤来侍从研墨,笔尖落纸时仍带着几分颤意,却字字透着孤注一掷的坚定:“臣闻严嵩劝臣‘临民纾困’,看似体恤民情,实则包藏祸心!臣忝在翰林,非为贪图权位,实为匡扶社稷,前劾郭勋,是为惩国法之奸;今辩非议,是为护天家之谊。若臣此时离朝临民,一则严嵩辈可肆无忌惮,混淆忠奸;二则荣王殿下‘不孝’之嫌难洗,天家体面难圆;三则外廷奸人见构陷忠良可行,必群起而效之,日后朝堂谁还敢直言进谏?”
写罢,徐阶将奏本反复读了三遍,眼眶不觉泛红。
次日疏入,留中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