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军学既然办了起来,总要让他们练练才行,在陛下这里待着些日子,外放为官,带过兵打过仗,再调回京里来,这样人既打过仗,又能写奏章,处置军务极是稳妥,讲军事虽然不是日日讲,但是总要收集一些军事的案例来,陛下可效仿开衙建府的总督、巡抚来,设立幕宾室,作为参谋的日常办理之处。”
“幕宾?”朱厚照闻言,手指在御案上轻轻划着,嘴里念叨着:“东晋时,谢安与王坦之尝诣温论事,温令超帐中卧听之。风动帐开,安笑曰:郗生可谓入幕之宾矣。”
杨一清说的幕宾,早就存在了。正统年间,朝廷大臣出征之时就可以自主征辟文士,正式出现了幕宾一职。书生周鼎因为生病弃官归家,而金忠讨伐福建盗贼的时候就将其征辟至幕府,让周鼎为自己出谋划策。
史载“周鼎博极经史,为弟子师,例当以掾曹得官,谢病归。正统中,大征闽寇,沐阳伯金忠参赞机务,辟置幕下,议进取方略,多见用。”
刘瑾也还请过幕宾嘞。
他抬头看向杨一清,“幕宾恐不符合制度。”
杨一清沉吟片刻,道:“陛下的幕宾则是陛下军务的辅佐人员,身份为客,当为兼职。”
朱厚照笑了,拿起玉虎,在指尖转了转:“这主意好!两头都顾到了。那幕宾的衙署,就设在内阁旁边如何?离得近,内阁阁臣有什么事,也能及时跟他们说。”
“陛下圣明。” 杨一清躬身道,“臣愚见,还是有点远,内阁在奉天门外,如果衙署设在内阁旁边,虽方便内阁督查,但是御前有事,来回跑的功夫却没省下。况且现在内阁还有一处主管军学。幕宾再与他们合为一处,难免不便。”
“卿以为设在何处?”
“不如就设在隆宗门内,该处连接外朝与内廷西路的禁门,方便陛下召见垂询,也方便对外宣谕。”
朱厚照闻言一时间又恍惚了起来,旋即明白了,果然事物的发展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兜兜转转,军机处还是给立来了。
杨一清接着道:“幕宾虽管军务谋划,却不能掌‘兵权’。比如调兵、遣将这些事,还得归兵部和都督府管;幕宾只负责‘出主意’,比如‘该调哪支兵’‘该遣哪个将’,却不能直接下命令。不然兵权归了幕宾,日后恐生祸端。”
朱厚照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他拿起案上的奏本,翻到一页,指着上面的字道:“卿这话,朕明白。就像宣府这次被鞑靼犯边,需补充粮米,幕宾室只能说‘该从京营调五千石粮’,却不能直接让京营把粮运走 ,调粮的命令,还得兵部下。是这个意思吧?”
“正是。” 杨一清点头,语气更郑重了些,“臣当年在陕西督师时,曾见有总兵官借着‘谋划军务’的由头,私自调兵,结果闹得边镇大乱。后来朝廷定了规矩,‘谋划归谋划,调遣归调遣’,才没再出这样的事。再说幕宾室主要为参谋服务,规矩得定得严些,免得有人钻了空子。比如幕宾室拟的处置章程,得先送内阁审核,内阁觉得可行,再票拟,再送陛下朱批,批过之后,才能知会兵部、都督府等衙门去办,多一道审核,就多一层稳妥。”
朱厚照放下奏报,叹了口气:“卿考虑得比朕周全。朕看这幕宾专管军务谋划,衙署别叫幕宾室了,就叫军机房算了,这军机房,专司军机参谋,日后参谋之会,提报谋划。不舍长官,一众幕宾,从军学、各官之中选拔年轻才俊充入,侍班左右。”
杨一清闻言,心中再次埋怨道:“你都有章程了,还要我来提.........”
但是还是道了句:“陛下圣明。”
朱厚照便道:“你回去写个本子送来,我让兵部覆议即可。”
杨一清见皇帝亢奋,便道:“臣遵旨。”便要起身告退。
朱厚照见他起身,便摆了摆手:“坐下歇会儿,刚说了这半天话,也该歇歇,养养精神。张大顺,再给杨卿添些茶。”
张大顺应了声,拿起茶壶,给杨一清的茶盏添满了热茶。杨一清谢了恩,重新坐下,端起茶盏,却没喝,只看着杯中的茶叶 —— 茶叶在水中舒展着,浮浮沉沉,倒像极了朝中的事,需得细细拿捏,才能稳妥。
朱厚照看着他,忽然笑道:“近来忙些京营的事,还在忙些什么?前儿朕听江彬说,卿去了军学,是在给那些军学生讲课么?”
杨一清放下茶盏,脸上露出点笑意:“陛下消息倒是灵通。臣近来确实常去武学,那些后生都是日后的军官,若能让他们提前知晓些军务,日后外放时,遇到边镇的事,也能多些考量,少些慌乱。比如前儿有个武生问臣,‘边镇的粮草,为何总不够用’,臣便跟他说,一来是漕运有时滞,二来是有些将领私吞粮草,三来是户部调度不及时。说透了这些,他们日后管粮草,也能多些心眼。”
朱厚照闻言,点了点头:“卿做得好。这些武生,多是武人出身,会骑射,但是懂军务的少。给他们讲讲军务,也是为朝廷培养人才。日后军机房设好了,若缺官,也能从他们那里选些懂军务的武生,倒省了不少功夫。”
杨一清躬身道:“陛下所言极是。臣也正有此意,等幕..军机房的章程定了,臣便跟武学的祭酒说,让他选些机灵的武生,先在军机房当差,学学实务,日后也好派上用场。”
朱厚照笑了笑,拿起案上的奏本,又翻了起来:“卿想得长远。有卿这样的老臣在,朕也能省不少心。时辰不早了,卿也该回去了,外头凉,路上慢些走。”
杨一清闻言,站起身,躬身行礼:“谢陛下关怀。臣告退,陛下也要保重圣体。”
朱厚照摆了摆手:“朕知道了。卿慢走。”
杨一清又行了一礼,转身向暖阁门外走去。他走得慢,衣角扫过门槛时,又特意顿了顿。张大顺掀着门帘,看着他走出暖阁,身影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回去的路上,杨一清却走得极稳,像极了他半生的为官路,虽有坎坷,却始终沉稳。他忽然想起前几年,皇帝对他说的那句话:不知谁堪为君子耶?
心中暗暗道了句:“陛下,臣老了,大明还年轻着嘞。只希望日后满朝君子,无有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