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如同插上翅膀,迅速传遍日军各级指挥部,也传向了东京大本营。
表面上,这是一场期盼已久的“胜利”,是皇军武运的再次彰显,是通往华夏首都南京的道路被打通的标志。
华中派遣军司令部内,参谋们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开始忙碌地在地图上标注新的战线,筹划下一步向南京的追击计划。
然而,在这片“胜利”的氛围中心,华中派遣军司令官松井石根大将的办公室内,却弥漫着一种与外界格格不入的沉重与压抑。
松井石根没有像往常一样站在巨大的地图前挥斥方遒,而是独自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南京方向灰暗的天空。
他的背影显得有些佝偻,仿佛十天的煎熬抽走了他大半的精力。
桌上,摊开着一份刚刚由参谋长送来的,墨迹未干的初步战报统计。
战报上用冷冰冰的数字罗列着“辉煌战果”,歼灭支那军xx个师,俘虏xx人,缴获武器弹药无数,攻克战略要地若干。。。
但在战报的最后几行,却是一组触目惊心,让松井石根手指微微颤抖的数字:
“我军自十二月九日至今,于锡澄一线作战,阵亡将士,约三万两千余人,重伤失去战斗力者,约四万五千余人,轻伤不计其数。”
超过三万条帝国军人的生命! 这还只是初步统计,实际数字可能更高。
三万人!整整三万个帝国勇士! 这个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松井石根的心尖上。
这还仅仅是锡澄防线阵亡数字。
加上淞沪会战,吴福防线攻防。。。。死在自己手里的士兵太多,太多了。。。他都不敢去想。。。。。
许多联队,大队被打残,甚至成建制的消失。
这哪里是胜利?
这分明是一场用无数年轻生命填出来的,惨烈到令人窒息的消耗战!
他仿佛能听到那些死魂灵的哀嚎,能闻到从远方战场飘来的,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作为最高指挥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场“胜利”的背后,是何等触目惊心的损失。
这代价,沉重到让他这个久经沙场,见惯了死亡的老将,也感到一阵阵头皮发麻,脊背发凉。
但比这惨重伤亡更让他坐立不安,如芒在背的,是另一个他亲手埋下的,随时可能爆炸的炸药包,软禁宪兵事件。
板井雄大和中村骏介还被严密控制在住所里,由他最信任的卫队看守。
柳川平助那边也成功控制了一条悠介的宪兵大队,切断了所有对外联系。
表面上,他成功压制住了鹰崎拓人安插在华中地区的“钉子”,扫清了进攻南京的“内部障碍”。
然而,这种强制性的“平静”,带来的不是安心,而是无休止的内心煎熬。
他就像一个偷了东西的贼,时刻担心着主人的发现和报复。
尤其是。。。那个远在天津的“主人”。。。鹰崎拓人,预料中的狂风暴雨并没有到来。
天津宪兵司令部只是发来了一封措辞看似克制,实则暗藏机锋的“询问函”,要求解释上海和松江宪兵机构“通讯中断”及“活动异常”的原因,并“建议”方面军司令部确保宪兵人员安全,以便其“正常履行军纪监督职责”。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没有激烈的抗议,没有向京都的疯狂控诉,没有进一步的挑衅行动。
鹰崎拓人的反应,平静得可怕!
这种异乎寻常的沉默,像一片巨大的,低压的乌云,笼罩在松井石根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宁愿鹰崎拓人暴跳如雷,宁愿他动用一切关系向大本营施压,甚至宁愿他派来更多的宪兵闹事。
至少那样,他知道对手在明处,知道该如何应对。
可这种沉默。。。这种深不可测的沉默,意味着什么?
松井石根的大脑不受控制地疯狂运转,揣测着鹰崎拓人的意图。
他是在隐忍,等待更致命的一击?
就像毒蛇,在发动攻击前总是悄然无声。
鹰崎拓人是否正在暗中收集更致命的把柄,准备在关键时刻给予他毁灭性的打击?
比如,将他软禁同僚,干扰军纪的行为与锡澄前线惨重的伤亡联系起来,指控他“为推卸战败责任而迫害忠良”?
他是否已经与京都的某些势力,甚至。。。与宫中的某些人达成了某种默契?
一想到景仁亲王就在鹰崎拓人身边,松井石根就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天皇陛下对军部势力膨胀的担忧,他是有所耳闻的。
鹰崎拓人的沉默,是否意味着他正在更高层面运作,准备用政治手段彻底清算自己?
还是说,他根本不屑于与自己正面冲突,而是在谋划着更宏大,更可怕的棋局?
这个念头让松井石根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鹰崎拓人这个人,他越来越看不透了。
宪兵系统一系列精准而刁钻的挑衅,再到如今反常的平静。。。这个人背后,到底隐藏着多大的能量和多深的心机?
“疯子!那个天津的宪兵司令,就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松井石根有时会在极度的焦虑中,于内心无声地咆哮。
他无法理解鹰崎拓人的行为逻辑。
大家都是帝国军人,为何要如此内斗?
为何要置他于死地?这种无法理解和预料,加深了他对鹰崎拓人的恐惧。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一个后辈同僚争斗,而是在与一个隐藏在迷雾中的,不按常理出牌的魔鬼博弈。
这种恐惧和煎熬,正在一点点蚕食他的理智和判断力。
他需要胜利,需要一场足以掩盖一切问题,让他立于不败之地的大胜!
锡澄的“惨胜”远远不够!他需要攻占南京!需要用攻克华夏首都的,无与伦比的“赫赫战功”来筑起一道护身符!
他的目光死死盯在地图上那个标注着“南京”的点上,眼中燃烧起一种近乎病态的,混合着贪婪,恐惧和疯狂的火焰。
“南京。。。必须拿下!必须尽快拿下!”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而扭曲:“只有拿下南京,才能向京都证明我的价值!
才能让那些质疑我,想扳倒我的人闭嘴!才能让鹰崎拓人那个混蛋小子的阴谋无法得逞!”
在他的逻辑里,攻克南京的荣耀,将成为洗涤一切罪责,包括巨大伤亡和软禁同僚的圣水。
只要结果辉煌,过程再血腥,手段再龌龊,都可以被原谅,甚至被歌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