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慌，我不能慌。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只疯狂撞击的野兽。
心念一动，体内那浩瀚如星海、刚刚因融合齐天全部本源与完整金箍棒而臻至前所未有的强大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毫无保留地朝着苏雅的身体奔涌而去。
这股力量，磅礴而精纯。金光自我掌心涌出，温柔却又坚定地将苏雅包裹，试图修复那可怕的创伤，驱散那衰败的死气。
力量涌入她的经脉，滋养着她的丹田。我能“看”到，她那因枯寂净流双修而坚韧的仙体，像是久旱逢甘霖的土地，本能地汲取着这磅礴的能量。她苍白的脸上，似乎恢复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血色，呼吸也仿佛顺畅了那么一丝。
一丝希望，如同黑暗中微弱的火星，在我死寂的心湖里亮起。
但下一秒，这火星就被更深的黑暗无情吞噬。
我清晰地感知到，我渡过去的力量，如同泥牛入海，在她心口附近那个被虚空射线洞穿的可怕伤口处，遇到了无法逾越的屏障。
那伤口边缘不再流血，而是呈现出一种不祥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绝对黑暗。黑暗如同活物，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她的经络、她的血脉，向她全身蔓延，所过之处，生命气息被彻底抹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死寂的、与我认知中任何力量都截然不同的侵蚀性能量。
这感觉……不对！
我的神识猛地探入她的识海。
那里，本应是她神魂安居之地，枯寂净流如月华般流淌。但此刻，识海一片混沌，布满裂痕，中心处，同样被那绝对的黑暗所洞穿、侵蚀。她的神魂，如同被打碎的琉璃，光芒黯淡，正在被那黑暗一点点蚕食、同化。
不是肉身的伤……是神魂！她的神魂核心被那道射线击穿了！连同肉身一起，正在被“虚空”从根本上进行转化！
我浑身一僵，奔涌的力量瞬间紊乱。那股连金箍棒都能融合、让我自信能直面杨戬的力量，此刻面对苏雅体内那不断扩散的黑暗，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拼命催动，试图用更强大的能量去冲刷、去净化，但那黑暗如同附骨之疽，纹丝不动，甚至……还在反向吞噬我的力量！
不！不可能！
我几乎要嘶吼出来，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更加疯狂地压榨着自身的力量源泉。金光更盛，将我们两人完全笼罩，照亮了周围一小片血腥的废墟。附近的几名士兵看到我身上爆发出的惊人气势和光芒，眼中燃起希望，奋力将扑来的几只低阶虚空生物斩杀，试图为我们清出一小片安全区域。
可没有用。
一点用都没有。
苏雅的体温，依旧在我怀中不可逆转地流逝，变得越来越冷。那黑暗的侵蚀，依旧在她体内坚定不移地扩张。我甚至能“听”到，她那破碎的神魂，在黑暗侵蚀下发出的、无声的哀鸣。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毒蛇，缠住了我的心脏，越收越紧。我拥有再造地府、对抗天庭、甚至击伤杨戬的力量，此刻却连怀中之人的一丝生机都挽留不住。
齐天牺牲时那撕心裂肺的痛楚还未散去，如今……如今……
视线猛地模糊了。
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一滴，两滴，落在苏雅苍白得几乎没有生气的脸上，和她嘴角残留的金色血渍混在一起。
她似乎被这微弱的触感惊醒，涣散的目光再次努力聚焦。看到我脸上的泪痕，她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还有……一丝了然的平静。
她极其艰难地，再次抬起那只同样冰冷的手，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替我擦去眼泪。她的指尖冰凉，触碰在我脸颊上，带着虚弱的摩擦感。
“别……哭……”她的声音气若游丝，混合着喉咙里翻涌的血沫，发出模糊的音节，“……难看……我……没事的……”
她顿了顿，似乎积攒着最后一点力气，那双逐渐被虚空侵蚀、开始失去焦距的眸子，依旧温柔地注视着我，嘴角再次努力弯起那个让我心碎的弧度：
“难道……看到我……不开心吗？”
我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拼命地摇头，又用力地点头。泪水更加汹涌，我却强行扯动嘴角，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哽咽得不成调：“开……开心……怎么……怎么会不开心……”
我吸了吸鼻子，试图让声音清晰一点，却带出了更多的哽咽，语无伦次地说着：“只要……只要想到你，我就开心……每天，每天早上醒来，能看到你，就更开心……自从……自从认识你之后……我……我没有一天是不开心的……一天都没有……”
苏雅听着我这混乱不堪的表白，眼底那点微光似乎柔和了一些。她冰凉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似乎想捏我的脸，却最终只够到我的鼻尖，极其轻微地刮了一下。
“……臭贫……”她笑着，声音轻得像叹息，“就……知道……臭贫……”
随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眼神里透出一丝急切，呼吸也急促了些许：“猴哥……他……”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巨石砸中。猴哥……猴哥已经……
但几乎是同时，一个激灵让我瞬间回过神来。不能告诉她！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告诉她真相！
我立刻强行压下翻涌的悲恸，脸上那扭曲的笑容努力维持着，用尽可能轻松，甚至带着点夸张的语气说道：“猴哥？他好着呢！你没看见，他可威风了！拎着金箍棒，把杨戬那三只眼打得满地找牙，抱头鼠窜！这会儿啊，估计正在天庭灵霄殿上拆房子呢，闹得可欢了！等你好了，咱们一块儿去天庭看看，看看猴哥把那天庭闹成了什么样子！肯定特别解气！”
我一边说着，一边更加拼命地往她体内输送力量，尽管知道是徒劳，却依旧不愿放弃，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就能让这个谎言成真。
苏雅静静地听着，那双逐渐被灰暗吞噬的眼睛望着我，仿佛要看进我的灵魂深处。她抿了抿苍白的嘴唇，露出一个极淡、却异常温柔的微笑。
“只要……猴哥……没问题……就好……”她轻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她一分生命。
“他当然没问题！他可是齐天大圣孙悟空！”我几乎是喊着说出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放心，他好得很！你也要好起来，我们一起去帮他！”
我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她冰凉的额头，哀求般低语：“苏雅……别再说话了……求你了……保存力气……等我……等我找到办法……”
她却缓缓地，极其坚定地摇了摇头。
“安如……”她叫我名字的声音，轻得如同梦呓，“没用的……我……感觉到了……它……在我身体里……眼睛里……已经……看不清你了……”
她的目光确实变得更加涣散，仿佛隔着一层浓雾在看我。
“我不想……变成……那种怪物……”
她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清晰的恐惧和决绝，“不想……被它控制……去攻击……你们……攻击……冥界……”
我浑身剧震，抱紧她的手臂僵硬如铁。“不！不会的！一定有办法！我是幽冥大帝！我有天君之力！我……”
“带我……上去……”
她打断我，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那是她做出最终决定后的平静，“安如……带我……飞到那个……洞口……附近……”
我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不行！绝对不行！你想都别想！”我失控地低吼，手臂收紧，仿佛这样就能将她锁在我身边。
她依旧在笑，那笑容苍白而凄美，带着一种长辈看待任性孩子般的宽容：“别……耍……小孩子……脾气……跟个……长不大的……娃娃似的……”
我的眼泪再次决堤，混合着脸上的尘土和血污，狼狈不堪。我摇着头，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安如……”她继续轻声说着，像是最后的嘱咐，又像是温柔的催眠，“让我……最后……保护一次……保护我们的……家……好吗？让我……干干净净地……走……我不想……留下一个……被污染的……躯壳……不想……让你们……为难……”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来回切割。我知道她说的是对的。神魂被虚空击穿，侵蚀到这种程度，即便是太上老君亲至，恐怕也回天乏术。等待她的，要么是彻底消亡，要么就是被转化为虚空生物，将武器对准她曾经誓死守护的一切。
无论是哪种结果，都让我无法承受。
可是……可是要我亲手送她上去……我……
“求……你了……”
她看着我，那双即将被黑暗完全吞噬的眸子里，流露出最后的、清晰的恳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周围的喊杀声、爆炸声，似乎被无限拉远。我看着她的眼睛，看着那里面即将熄灭的光，看着她嘴角那抹固执而温柔的弧度。
最终，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她无声的恳求和我内心无尽的撕扯中，绷断了。
我闭上眼，两行滚烫的泪划过颧骨。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死寂的灰暗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
“……好。”我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这一个字，仿佛抽空了我所有的力气。
我抱着她，缓缓站起身。每一步都感觉有千钧之重，踩在废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寒意，不受控制地从我体内弥漫开来，以我为中心，四周的空气开始凝结，脚下的碎石和血块迅速覆盖上一层白色的寒霜，并且不断向外蔓延。
那是心死大于哀默的具现，是情绪失控引动的天地异象。
我抱着她，一步步踏空而起。
速度开始很慢，仿佛每上升一尺，都需要耗费我毕生的勇气。但随着高度的增加，我的速度越来越快，化作一道拖着冰冷尾焰的黑色流光，直冲向酆都上空那个不断倾泻着毁灭、巨大得令人绝望的虚空洞口。
我们迅速引起了战场上所有生灵的注意。
“看！是陛下！”
“陛下抱着的是……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她……”
“陛下要做什么？”
无数道目光，无论是地府的将士，还是避难的阴魂，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空中的我们。交战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在无限接近那散发着恐怖吸力和侵蚀能量的洞口下方，我停了下来。狂暴的能量乱流吹拂着我们的衣袂，猎猎作响。从这里看去，那洞口内部是一片旋转的、吞噬一切的黑暗，仿佛宇宙的终结。
我依旧紧紧抱着苏雅，不肯松手。
她在我怀里，借助我渡给她的最后那点力量，微微动了动，示意我将她放下。
我僵硬地，一点点松开手臂，让她虚弱的双足勉强踏在天空之中，但我的一只手，依旧牢牢揽着她的腰，支撑着她大部分体重。
她站稳了些，深深吸了一口气，尽管这动作引来了她一阵剧烈的咳嗽，又有金色的血沫从嘴角溢出。她抬手，轻轻却坚定地，拂开了我揽住她腰的手。
然后，她转过身，面向下方那片尸横遍野、却依旧在奋战的焦土，面向那些仰望着她的、伤痕累累的将士和子民。
她调动起最后残存的所有力气，声音通过我渡给她的微薄神力放大，清晰地传遍了战场的每一个角落。那声音不再虚弱，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回光返照般的清亮与平静：
“冥界的子民们……忠诚的将士们……”
她的声音在空旷而血腥的战场上回荡，所有听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抬头仰望。
“能与诸位……并肩作战，守护我们的家园……是我，此生最大的荣幸之一。”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无数张或熟悉或陌生的、沾满血污和疲惫的脸。
“今日，我身遭虚空重创，药石罔效……恐不久于世，更恐自身沦为虚空傀儡，反噬我誓死守护之地……”
下方传来一阵压抑的惊呼和骚动。
“故此……我先行一步。”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望诸位……勿以我为念，继续奋战！守护冥界，守护我们的家园！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幽冥……不朽！”
话音落下，她不再看下方，而是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回我的脸上。
那一刻，她眼中所有的痛苦、恐惧、决绝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圣洁的、纯粹的温柔。
她抬起手，再次轻轻擦去我脸上不断涌出的、冰凉的泪水，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安如……”她唤我，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清晰地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我的喉咙像是被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疯狂地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让我几乎看不清她的脸。
“你以后……要好好的……”
她继续说着，像是最寻常的叮嘱，却字字诛心，“不要……经常生气……不要……经常熬夜……不要......经常喝酒……不要......经常抽烟……记得……要经常想我……”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我的心口，然后搅动。
说完，她向前一步，伸出双臂，轻轻地、却紧紧地拥抱了我。
然后，她踮起脚尖，在我剧烈颤抖的、冰冷的唇上，印下了一个短暂、却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生命力的、带着血腥味的吻。
一触即分。
她松开手，深深地看了我最后一眼，仿佛要将我的模样刻进永恒。随后，她转身，用尽最后的力量，化作一道纯净的、燃烧着生命与灵魂光芒的流光，义无反顾地、决绝地，冲向了上方那吞噬一切的、巨大的虚空洞口！
“不——！！！”
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终于冲破了我的喉咙，响彻天际。
我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片虚无，和她残留在空气中的、那缕清净而寂灭的气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我看着那道渺小却耀眼的光芒，没入那片代表终极黑暗与虚无的洞口。
下一刻——
轰！！！！！！！！！！！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其绚烂与悲壮的光芒，猛地从洞口内部爆发开来！那光芒，是苏雅毕生修炼的枯寂净流之力，是她纯净的神魂，是她所有的生命印记，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极致燃烧所迸发出的最后辉煌！
紧接着，是连锁的、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爆炸声！轰！轰隆隆——！！！
那巨大的虚空洞口，在这源自内部的、决绝的自爆冲击下，剧烈地扭曲、震荡起来！洞口边缘那不断翻滚的黑暗物质，仿佛被投入滚油的冰雪，开始大片大片地消融、溃散！洞口的面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了整整一圈！
更加明显的是，战场上那些正在肆虐的虚空生物，仿佛瞬间被抽走了部分力量源泉。弱小的直接哀嚎着化作黑烟消散，强大一些的也动作凝滞，气息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去！地府将士们压力骤减，虽然不明所以，但求生的本能和战意让他们爆发出一阵呐喊，趁机发动了反击。
洞口，停止了倾泻新的怪物。
战场上，只剩下清剿残余的战斗。
我们……赢了这一波？
不。
我悬浮在高空，一动不动。
世界所有的声音、所有的色彩、所有的感觉，都在离我远去。
我听不到下方的喊杀，看不到洞口的缩小，感觉不到能量的波动。
我的眼睛，还死死地盯着苏雅消失的那片空域，那里只剩下爆炸后残留的、正在缓缓消散的能量余晖，像是一场盛大而凄凉的烟花。
我的手臂，还保持着向前伸出的姿势，僵硬在半空。
脸上，冰凉的泪痕早已被高空的气流吹干，只剩下两道紧绷的痕迹。
开心？
是的，我很“开心”。
开心得……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声音。
开心得……五脏六腑都绞成了一团，痛得无法呼吸。
开心得……只想就这样从这里坠落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什么幽冥大帝，什么天君位格，什么超越巅峰的力量……在这一刻，都变成了最可笑的虚无。我连最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拥有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我就像一截被彻底抽空了灵魂的木桩，钉死在半空中，与周围重新响起的、象征着“胜利”的喧嚣格格不入。
直到两股强大的力量一左一右猛地架住了我，强行拖拽着我，如同流星般坠向地面。
“陛下！危险！”是厉魄那沙哑焦急的吼声。
“陛下！稳住心神！”夜枭的声音也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们把我拖回地面，放在一堆相对完整的残垣之后。我踉跄了一下，勉强站住，目光依旧空洞地望着天空。
他们在我耳边说着什么，大概是战况，是苏雅牺牲的意义，是后续的安排……但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苏雅最后那双温柔而决绝的眼睛，和她转身冲向黑暗时，那抹燃烧殆尽的流光。
她让我好好的。
她让我不要生气，不要熬夜，少喝酒，少抽烟。
她让我……要经常想她。
一股无法形容的、撕裂般的剧痛，猛地从心脏的位置炸开，瞬间席卷了全身。那不是物理上的疼痛，而是灵魂被硬生生剜去一块的空洞和绝望。
难受？
不，这已经不是难受能够形容。
我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整个冥界都在我脚下崩塌。视野迅速变暗，耳边响起尖锐的嗡鸣。
所有的坚持，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力量，都在这一刻彻底离我而去。
在意识彻底陷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瞬，我最后看到的，是厉魄和夜枭那写满惊惧和担忧的脸庞。
然后。
一切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