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回忆起过往,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前几年闹饥荒,地里收成不好,大家伙儿都愁得睡不着觉。是他带着乡亲们挖水渠、改良土壤,硬是把荒地变成了良田。”
“砖厂刚办起来那会儿,设备出问题,工人闹矛盾,也是他没日没夜地泡在厂里,一点点解决难题。”
他顿了顿,搓了搓冻僵的手,继续说道:
“我刚来北大荒的时候,人生地不熟,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是赵书卓二话不说,把我领回了家,让我住在他家的厢房。”
“那时候条件艰苦,可他从来没嫌弃过我这个外来人,顿顿有热乎饭,生病时还照顾我。”
说到这儿,马车恰好经过一片白桦林,寒风呼啸着穿过林间,卷起枝头的积雪。
王建国裹紧身上的棉衣,语气里多了几分温情:
“她对象原先在市里大医院当护士,日子过得安稳又体面。可赵书卓来了北大荒后,两人分隔两地,她心里始终记挂着这里。”
“后来,她毅然辞了工作,背着一箱子医疗器械,就这么跑到这冰天雪地的地方。”
“她来了之后,看到乡亲们生了病连个像样的看病地方都没有,只能硬扛着。”
王建国眼神坚定。
“我们几个一合计,说什么也得建个卫生所。找场地、筹物资、学医术,折腾了大半年,总算是把卫生所支棱起来了。”
他拍了拍豆儿的肩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以后啊,你们就是并肩作战的伙伴了。赵书卓虽然平日里看着严肃,可心里比谁都热乎。”
“她对象更是医术精湛,人也耐心。跟着他们,准没错。咱们一起努力,把卫生所办好,让乡亲们都能看上病。”
马车继续向前行驶,远处的村落渐渐清晰,袅袅炊烟升起,给这寒冷的冬日增添了几分暖意。
豆儿望着前方,握紧缰绳的手不自觉地又紧了几分,心里默默期待着即将开始的新生活。
王建国往车辕挪了挪,扯下自己半旧的围巾裹住少年颤抖的肩头,看着远处炊烟袅袅升起的村落,思绪飘回了初到这里的时光。
\"书卓哥啊,\"
他的声音混着马蹄声,在晨雾中显得格外悠远。
\"据说八年前这村子闹饥荒,是他带着人挖野菜、修水渠。那年冬天暴雪封山,他硬是背着发高烧的虎娃走了三十里山路......\"
王建国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那把随身多年的折叠刀。
\"后来公社要调他去县城,他说啥也不肯,非要守着咱们这穷沟沟。\"
车厢里又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惊飞了树梢的寒鸦。
豆儿侧耳听着,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安。王建国伸手掀开布帘一角,确认伤者还在安稳昏睡,转头见少年盯着自己脸上的擦伤发愣,便扯出个笑:
\"别担心,有书卓哥在,咱们就像找到了主心骨。\"
他指向远处最高的那座土坯房,炊烟正从烟囱里打着旋儿升起。
\"瞧见没?那就是咱们要去的地方,热水和热饭都管够。\"
马车碾过最后一道车辙,村口老槐树的枝桠在头顶交错。
豆儿望着渐渐清晰的村落轮廓,突然觉得掌心的缰绳没那么冰了,远处飘来的柴火香里,似乎还混着玉米面饼的甜香。
马车在崎岖的路上碾出深深的车辙,枣红马的鬃毛结着冰碴,每一次甩头都抖落细碎的霜花。
王建国握着磨得发亮的枣木车辕,指尖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却仍不停歇地向身旁的豆子和车厢里的杨怀喜说着话:
“看见前头那片黑压压的林子没?那是老猎户李大爷的地界,去年他还送了咱们两张狍子皮——书卓哥把皮垫在卫生所的药柜里,说能防潮。”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卷着雪粒子劈头盖脸砸来,他慌忙扯紧车帘,棉布边缘扫过杨怀喜缠着绷带的额头。
这已是他们赶路的第三日清晨,车轮碾过冻得梆硬的土地,发出“咯吱咯吱”的闷响。三天前在县城买下这辆马车时,车辕上的黄铜饰件还锃亮,如今已蒙上厚厚一层灰雪。
王建国特意绕开了土匪常出没的鹰嘴崖,走了条更绕的山间小道,虽多费了些时辰,却让杨怀喜的伤势得了静养。
此刻掀开布帘望去,少年豆子的睫毛上凝着冰珠,却仍专注地听着,偶尔点头时,辫梢的红绳便蹭过冻得通红的脸颊。
“瞧见村口那棵歪脖子柳树了吗?”
当熟悉的树冠在风雪中若隐若现时,王建国的声音里染上了暖意。
“书卓哥刚到北大荒那年,带着大伙儿在树下埋了口铸铁锅,煮了整整三天的野菜糊糊,救活了三个冻僵的知青。”
他抬手拍了拍车辕,枣红马似乎听懂了,蹄子踏得更急,溅起的雪块打在车帮上啪啪作响。
马车在柳树下停稳时,树杈上的冰棱正巧断裂,“当啷”一声砸在车篷上。
王建国跳下车,缰绳刚绕上粗粝的树干,便听见杨怀喜在车厢里轻咳:
“建国兄弟,劳烦搭把手,我试着走走看。”
豆子赶忙扔下缰绳跑过去,却见杨怀喜正撑着车辕起身,灰布棉袄下的绷带边缘渗着淡淡血迹。
虽说伤口已结痂,可胯骨挨的那一下,到底让这个二十岁的青年每一步都要咬紧牙关。
“慢些,我搀着你。”
王建国绕到另一侧,托住杨怀喜的腰眼,触到他绷带上的凉意。
三人踩着积雪往院门走时,豆子忽然瞥见门框上钉着的铜铃铛,红绳在风中摇晃,发出细碎的响。
这是北大荒人家常见的辟邪物,却让他想起离家时塞在包袱里的平安符,此刻正藏在贴身口袋里,贴着心口发烫。
北大荒的清晨,寒风如刀子般刮过脸颊。
虽然已经开了春,院子里的洗衣池还是结了层薄冰,何雨水和杨小花蹲在池边,正用棒槌用力敲打着衣服。
两人的手早已被冻得通红,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霜花,粗布围裙上也沾着斑斑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