链条的声响混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在他耳畔交织成紧张的鼓点。
冷风吹得他眼眶发酸,却死死盯着前方那团移动的暗影。
车棚缝隙里隐约透出几缕棉絮,像是有人在里头铺了厚厚的被褥——这到底是来者何人?
又要往村子里带什么?带着满肚子的疑惑,他脚下的力道更足了,自行车铃铛在风中响个不停,惊起路边草丛里的野兔,扑棱棱窜进了雾中。
自行车的钢圈碾过结冰的车辙,发出细碎的脆响。赵书卓的睫毛上凝着白霜,哈出的热气在围巾上结出冰晶。
当枣红马的嘶鸣清晰可闻时,他才看清驾车少年单薄的身影——褪色的棉袄在寒风中鼓荡,冻得发紫的手指死死攥着缰绳。
十六七岁的脸上,淤青像块阴影覆在颧骨下方,在晨雾里泛着诡异的青灰。
\"小兄弟,停一下车!\"
赵书卓扯着嗓子喊道,声音被北风撕成碎片。他跨在自行车上,一只脚蹬着地,车轮还在惯性中缓缓转动。
远处传来生产队的梆子声,本该是安排农活的时辰,此刻却被这突如其来的马车搅乱了心绪。
赶车的少年猛地一激灵,手中的缰绳几乎脱手。他强撑着困意转头,眼底布满血丝,瞳孔在晨光中微微收缩。
认出是拦路的陌生人,少年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手上却利落地收紧缰绳。
枣红马喷着白雾,前蹄不安地刨着冻土,马车在雪地上滑出半尺远才稳稳停住。
赵书卓将自行车歪靠在歪脖子柳树上,金属车架撞在树干上发出闷响。
他踩着积雪走近,靴底碾碎薄冰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少年瑟缩着往车辕内侧躲了躲,手腕上褪色的红绳随着动作晃了晃——那是根祈福用的平安绳,末端还系着枚生锈的铜钱。
\"小兄弟,你是外地来的吧?\"
赵书卓眯起眼睛,目光扫过车厢晃动的蓝布帘。
\"你要到哪去啊?\"
他伸手掸了掸少年肩头的雪花,指尖触到棉袄下嶙峋的肩胛骨。
\"过了这里再往东就是老白山,林子里狼虫虎豹多,去年还塌了条山道,根本过不去。\"
少年咬着嘴唇不说话,睫毛上的霜花簌簌掉落。车厢里突然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惊得枣红马又嘶鸣一声。
赵书卓的眉头瞬间拧紧,他往前半步,冷冽的气息喷在少年脸上:
\"车里还有人?\"
豆子的喉结刚动了动,还未发出声音,车厢的蓝布帘突然被掀开,刺骨的寒风卷着细密的雪粒灌了进去。
赵书卓下意识眯起眼睛,待看清那张熟悉的面孔时,握着车辕的手猛地收紧,冻僵的指尖几乎陷进粗糙的木纹里。
晨雾中,王建国的眉毛和围巾上结着白霜,原本整洁的灰布棉袄沾满泥点,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透着熟悉的坚韧。
\"建国?怎么是你!\"
赵书卓的声音不自觉拔高,惊飞了树梢的寒鸦。
他上下打量着对方,注意到王建国裤腿上未干的泥浆,还有腰间那把磨得发亮的匕首。
那是他们去年在猎户家借宿时换来的防身物件。远处生产队的梆子声又响了,却被他抛在了脑后。
王建国利落地踩着车辕跳下来,靴子重重砸在雪地上,溅起细碎的冰晶。
他伸手拍了拍赵书卓的肩膀,手掌的温度透过棉袄传递过来:
\"书卓哥,说来话长。\"
他转头看了眼马车,压低声音,呼出的白雾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火车站挤满了人,三天内的车票全没了。我们实在等不了,一咬牙就买了这辆马车往回赶。\"
他朝驾车的少年扬了扬下巴:
\"这是豆儿,就是我信里跟你提过的制药天才。别看年纪小,配的金疮药比城里大夫开的还管用。\"
提到这个,王建国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旋即又变得凝重。
\"还有他哥哥,遇了些麻烦,受了皮外伤,这会儿在车厢里躺着呢。\"
车厢里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杨怀喜苍白的脸从蓝布帘后探出来。
他试着想坐起身,却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又跌回棉被堆里。
赵书卓这才注意到车厢里铺着厚厚的棉絮,角落里还摞着油纸包着的干粮,车辕上绑着的水壶表面结了层薄冰。
晨雾渐散,阳光穿透云层洒下来,在马车上镀了层冷清的光,却暖不化赵书卓心头的震惊与担忧。
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赵书卓的粗布围巾上,他望着王建国脸上结痂的伤痕,又瞥见车厢布帘缝隙间透出的染血绷带,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远处生产队的梆子声再度传来,催促着该去安排农活的时间,可眼前这状况显然比日常事务更为紧急。
\"那你快带他们回家。\"
赵书卓攥住王建国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磨破的袖口传递过去。
\"我去生产队把事情安排妥当,让老程盯着砖厂和供销社,这边一完我就回来。\"
他的目光扫过缩在车辕上的豆儿,少年冻得通红的耳朵上还沾着碎雪。
\"路上小心些,别再出什么岔子。\"
王建国喉头一紧,看着老友布满血丝的双眼——这几天独自撑着村里大小事务,对方眼下的乌青比自己更深。
他重重地点头,反手拍了拍赵书卓的手背,转身时衣角扫落车辕上的积雪。
枣红马嘶鸣一声,车轮碾过冻土发出咯吱声响,马车缓缓调转方向,扬起的雪雾中,赵书卓推着自行车往生产队的身影渐渐模糊。
马车驶上通往村子的土路时,豆儿忽然开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般沙哑:
\"那位大哥......看起来很可靠。\"
他握着缰绳的手指关节发白,冻疮裂开的伤口渗着血珠。
马车碾过结冰的车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王建国伸手拢了拢衣领,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凝成霜花。
他侧头看向身旁瑟缩着的豆儿,指了指远处那个推着自行车渐行渐远的身影,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与敬重:
“刚刚那个人,叫赵书卓,是咱们建业农场生产队的队长。”
“别看他年纪轻轻,模样看着还像个毛头小子,本事可大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