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怀喜挣扎着要去接东西,却被王建国按住肩膀。
\"你歇着。\"
王建国接过油纸包,塞进车厢角落的粗布口袋,动作轻得像在安置易碎的瓷器。
他又掏出两个粗陶碗,倒了半碗热水递给杨怀喜:
\"把这碗姜糖水喝了,驱驱寒气。\"
热气氤氲中,杨怀喜看见王建国鬓角新添的白发,在马灯下泛着银光。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马车终于缓缓驶出城门。
车轮碾过结冰的车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王建国握着缰绳坐在车前,寒风卷起他褪色的围巾。
杨怀喜躺在车厢里,裹着厚厚的棉被,仍能听见车外呼啸的风声。
他透过布帘缝隙望去,豆子正蹲在马车尾,把最后一块腌萝卜塞进嘴里,冻红的鼻尖上挂着清涕。
远处,北大荒的地平线隐在晨雾中,像一幅未展开的画卷。
王建国忽然唱起了小调,沙哑的嗓音混着马蹄声,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
杨怀喜闭上眼睛,感受着马车的颠簸,恍惚间觉得,或许那个传说中土地肥沃、人人有饭吃的北大荒,真的能成为他们的归宿。
而这辆载着三人命运的马车,正朝着未知却充满希望的远方,坚定地前行。
东北的清晨,浓稠的白雾如同被撕碎的棉絮,铺天盖地地笼罩着整个村落。
远处的白桦林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恍若一群披着薄纱的幽灵。
草叶上凝结的露珠沉甸甸地坠着,压得狗尾巴草弯下了腰,时不时“啪嗒”一声跌落在松软的黑土地上。
赵书卓推开自家木栅栏门时,霜花簌簌落在肩头,凉意顺着脖颈钻进棉衣里,激得他打了个激灵。
他拢了拢磨得发亮的羊皮袄领子,踩着满地霜花往生产队走去。
村口老歪脖子树下,挂着的那口破钟在雾气中泛着灰扑扑的光。赵书卓抬手看了看那块缠着胶布的老怀表,指针刚过六点。
往常这个时候,王建国准会拿着账本等在队部门口,可今天只有冷风卷着枯叶从空荡荡的屋檐下穿过。
推开生产队斑驳的木门,煤油灯的余烬还冒着青烟。
赵书卓从墙缝里摸出皱巴巴的花名册,借着透进窗棂的微光,用铅笔头划拉出今天出工的名单。
“张老三去后山砍柴火,李寡妇带几个婆娘去捡粪......”
他一边念叨,一边在纸上画着记号,笔尖在冻得发僵的指间打滑。
忽然想起王建国每次安排活计时,总会特意给上了年纪的老人和带孩子的妇女安排轻便些的活儿,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暖意。
出了生产队,赵书卓踩着结了冰的小路往砖厂走。
白雾中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窑炉里的火光透过砖窑的缝隙,在浓雾里晕染出诡异的红光。
几个工人正围着窑口卸砖,肩膀上的麻袋被磨得千疮百孔,煤灰沾满了他们皲裂的脸。
“赵队长!”
窑工老周直起腰,抹了把脸上的汗,在额头划出几道黑印。
“这窑砖火候好像差了点,您给瞧瞧?”
赵书卓接过砖坯仔细端详,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砖面坑坑洼洼,还带着没烧透的白芯。
要是王建国在,肯定早就发现问题,带着大伙调整火候了。
从砖厂出来,太阳终于冲破云层,在雾霭中晕开一团朦胧的光晕。
供销社的木板门半掩着,货架子上摆着寥寥无几的搪瓷盆和火柴。
营业员沈春华正在清点账本。
“书卓啊,盐又快没了,供销社仓库的陈谷子也该翻晒了......”
赵书卓帮忙把受潮的麻袋搬到院子里,看着晾晒场空荡荡的位置,又想起王建国总爱蹲在这儿,一边翻检货物,一边给社员们讲外面的新鲜事儿。
日头升到头顶时,赵书卓才得空坐在队部的长凳上喘口气。
他望着墙上贴着的生产计划表,王建国用红笔圈出的重点事项还历历在目。
这几天他才真切体会到,自己不在的那几天,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王建国,竟把生产队、砖厂、供销社这摊事儿打理得井井有条。
想到王建国说去市里请医生朋友帮忙,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也不知道路上顺不顺利。
赵书卓摩挲着茶杯,看着杯口升起的热气在冷空气中消散,心底泛起一丝担忧。
也不知道那个总是脚步匆匆、眼里透着股韧劲儿的兄弟,此刻正奔波在哪条结冰的土路上。
清晨的露水还凝在草叶尖上,赵书卓三两口扒完妻子递来的玉米饼,粗粝的饼渣刮得喉咙生疼。
搪瓷缸里的玉米粥冒着最后几缕热气,他端起来一饮而尽,凉意顺着食道直抵胃里。
跨上那辆叮当作响的二八自行车时,车链条发出干涩的咔嗒声,仿佛在抱怨这过早的劳作。
车轮碾过结着薄霜的土路,碎石子不断敲打着挡泥板。
晨雾尚未散尽,远处的山峦裹着灰蒙蒙的纱帐,偶尔传来几声野雀的啼叫,在寂静的旷野里显得格外突兀。
赵书卓弓着背奋力蹬车,风灌进领口,冻得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棉衣袖口露出的手腕上,还留着昨天在砖厂搬运坯子时蹭的煤灰。
拐过那棵歪脖子老榆树时,一阵清脆的铜铃声突然刺破雾霭。
赵书卓猛地捏闸,自行车在土路上划出半道弧线。
抬眼望去,一辆枣红色的马车正从浓雾深处缓缓驶出,车轮碾过冻土发出沉闷的声响。
拉车的枣红马鬃毛油亮,在熹微的晨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车棚四角垂着褪色的蓝布帘,随着马车的颠簸轻轻晃动。
这太反常了。
赵书卓眯起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行车冰凉的车把。
村子往东十里就是黑风岭,除了采药的猎户,鲜少有人往那边去。
更何况,这辆马车做工精细,铜制的车辕装饰着雕花,绝不是普通农家能有的物件。
他脑海中迅速闪过最近生产队里的异常:张家媳妇丢的银镯子、砖厂莫名少了两袋水泥......难道和这辆来路不明的马车有关?
心跳陡然加快,赵书卓深吸一口气,重新蹬动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