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永远是最敏锐的先知者。在裂口出现后的第一秒,下水道口就涌出了疯狂的黑色洪流——老鼠,成百上千,吱吱尖叫着,互相撕咬践踏,亡命地冲向背离黑暗的方向。
紧接着,家养的猫狗挣脱了主人的怀抱,撞开了紧闭的门窗,夹着尾巴发出凄厉欲绝的哀鸣,在空旷的街道上像没头苍蝇般乱窜。
最后是天空,大群大群的乌鸦从楼顶、树冠间惊惶地炸开,翅膀拍打空气的“扑棱棱”声连成一片绝望的潮音,黑色的羽毛如不祥的符咒般纷纷扬扬落下,遮蔽了最后一点惨淡的星光。
它们汇成一股股逃命的黑烟,尖叫着扑向城市边缘那看似安全的方向,只留下令人心头发毛的空洞回响。
“咳…咳咳!嗬……” 老胡的身体猛地痉挛,更多的暗黑色魂丝从他喉咙深处呛咳出来,溅在温暖的手臂上,那魂丝竟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他残存的力量正随着这些冰冷的魂丝飞速流逝,整个身体沉重得像一块正在快速冷却、沉入冰海的顽石。
“老胡!撑住!” 温暖的声音在巨大的恐惧压迫下变调嘶哑。
他用尽全身力气,架起老胡一条如灌了铅般沉重的胳膊,将他瘫软的虚体拼命往上提。
老胡的头无力地垂在温暖的肩上,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震得温暖手臂发麻,那带着冰碴子般寒意的血迅速浸透了他肩头的布料。
老胡沾满血污和尘土的右手微微抽搐着,仿佛耗尽了灵魂里最后一丝力气,才艰难地抬起几寸,指向一个方向——东方。
那里,城市边缘的霓虹在沉沉的死气中摇曳,如同风中残烛,微弱而遥远。
“向东……” 老胡的声音微弱得像游丝,被剧烈的喘息和涌上喉头的魂丝切割得支离破碎,“跑……咳……快跑……别管……”
“闭嘴!” 温暖粗暴地打断他,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咬紧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来,将全身每一丝力量都压榨出来灌注到双腿上,拖拽着老胡,像拖着一具正在石化的沉重雕像,朝着那点微弱的霓虹方向——那片有着更多高耸建筑、复杂如迷宫般路径的街区——亡命狂奔。
老胡的腿脚几乎完全失去了知觉,鞋尖在粗糙冰冷的路面上拖行,发出刺耳又绝望的摩擦声。
每一步都异常沉重,温暖自己的肺部也如同着了火般灼痛,吸入的空气带着冰针般的刺痛。
身后,那粘稠、冰冷、饱含恶意的黑暗气息如同附骨之蛆,越来越近,带着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灵魂冻结的无形嗡鸣。
空气的温度还在直线下降,每一次喘息都带出长长的、凝而不散的白气,瞬间又被那追来的、更深的寒意冻成细小的冰晶粉尘。
眼角余光猛地瞥见路边——一处大型连锁超市的霓虹灯招牌在昏沉死气中顽强地闪烁着刺眼的、血一般的红光。巨大的玻璃橱窗后面,似乎还有应急灯惨白的光线透出,像垂死者最后的目光。
那里!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劈开温暖混沌的恐惧。门!墙壁!空间!任何能暂时阻隔身后那无形恐怖的东西!哪怕只是几秒钟!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思考。他用尽最后一股爆发力,肩膀狠狠撞向超市那沉重的玻璃感应门。“哐!”一声闷响,门轴发出一声刺耳的呻吟,向内弹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的缝隙。温暖顾不得许多,几乎是连拖带拽,和老胡一起狼狈地滚了进去,自己的后背重重撞在门内侧冰冷的金属门框上,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哐当!轰隆隆——!”
巨大的、灾难性的声响在空旷死寂的超市内部轰然炸开,如同引爆了一颗炸弹。他们撞倒了一排堆满促销薯片和膨化食品的沉重金属货架。
五颜六色的包装袋如同雪崩般倾泻而下,伴随着金属骨架撞击地面的刺耳噪音,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翻滚、碰撞、滑行,一直撞到远处的收银台才七零八落地停下来。
刺鼻的油炸食品气味混合着灰尘和冰冷的空气瞬间弥漫开来,填满了这片小小的避难所。
温暖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金属门框,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肺部的撕裂痛和喉咙里的血腥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冰冷的汗珠顺着额角滑落,砸在地面。老胡瘫软在他身边,脸埋在散落的薯片袋和膨化食品碎屑里,只有微弱起伏的背部和喉咙里断续的、拉风箱般的嗬嗬声证明他还在那摇摇欲坠的生命线上挣扎。超市内部一片狼藉,应急灯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束,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如同细小幽灵般的尘埃和散落一地的破碎商品,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后的坟场。
死寂,只有他们两人粗重艰难的呼吸声,以及某个被撞歪的货架上,一个破损电子价签发出的微弱、单调而诡异的电流滋滋声。
暂时……安全了?这个念头刚刚在温暖被恐惧冻结的脑海里浮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一阵尖锐、令人牙酸、仿佛能直接刮擦在灵魂上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那声音来自四面八方,但最密集、最清晰的源头,正是他们刚刚撞进来的那整面巨大的、朝向地狱般街道的玻璃幕墙。密集,冰冷,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和贪婪。仿佛有无数根冰冷坚硬、如同冰锥般的指甲,正贴着光滑的玻璃表面,反复地、缓慢地、锲而不舍地刮过。
温暖的血液瞬间凝固了,连心脏都似乎停止了跳动。
身体僵硬得像被埋进冻土万年的化石,他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带着骨骼摩擦般的艰涩,转过头,望向那面巨大的玻璃墙。
外面,更深的、纯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已然降临,彻底吞噬了街道、路灯和远处模糊的霓虹光亮。而在那片令人绝望的漆黑背景上,紧贴着冰冷的玻璃,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东西。
半透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