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老胡跪伏在地、衣袍被黑色浸染、气息奄奄的凄惨模样,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揉捏,痛得几乎窒息。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老胡!”温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一种濒临崩溃的嘶哑,“你伤成这样了!我们斗不过他们的!留在这里就是等死!算我求你了,老胡!走!立刻走!回家去!找个安全的地方,把伤治好!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他的哀求在空旷的废墟间回荡,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看着老胡依旧固执地低着头,仿佛一座沉默的、拒绝救赎的雕像,一股巨大的、无处发泄的愤怒和绝望猛地冲垮了他最后的理智堤坝。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温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那双骨骼分明、指节突出的手,猛地攥紧成拳!指关节因为巨大的力量而绷得死白,皮肤下的青筋根根暴起,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皮而出!
紧接着,在绝望的顶点——
“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炸开!
温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只攥得死死的拳头,狠狠砸向了冰冷坚硬的地面!巨大的撞击力让地面微震,尘土飞扬。
皮肉与岩石的碰撞声,清晰得令人心颤。指关节瞬间皮开肉绽,鲜血立刻从破口处涌出,染红了拳峰下的碎石和泥土。
剧烈的疼痛顺着神经直冲大脑,却远不及他心中痛苦的万分之一。
他猛地抬起头,泪水混合着尘土在脸上划出狼狈的痕迹,眼神里燃烧着极致的痛苦、愤怒和一种近乎卑微的乞求,死死盯着老胡低垂的头颅:
“这件事之后…您看不起我?觉得我是个懦夫?是个叛徒?轻蔑我?唾弃我?” 温暖的声音因为剧痛和激动而剧烈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沫,“甚至…您现在就想杀了我…觉得我碍眼,觉得我该死…好!好!我都认!我都接受!”
他那只刚刚砸向地面、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鲜血淋漓的拳头,再次狠狠砸了一下地面,发出更沉闷的声响,仿佛是在用自残的方式强调自己的决心:“我绝不反抗!绝不!只求您…求求您了!快走!离开这里!就当我求您了!走啊——!!!”
最后那声“走啊”,几乎是用尽了他肺里所有的空气,嘶哑凄厉,带着泣血的绝望,在死寂的废墟中反复回荡,如同丧钟的余音。
这饱含血泪的嘶吼,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老胡混乱而痛苦的识海。渺风会…献祭…苏贝克的彻底消失…温暖的鲜血…还有那声绝望的“走啊”…这些碎片猛烈地冲击着他。
他猛地抬起头!
散乱的银白色发丝下,那双布满猩红血丝的眼睛,终于对上了温暖绝望的视线。
那眼神狂乱、痛苦、挣扎,但在那混乱的旋涡深处,却燃烧着一丝令人心悸的、近乎偏执的疯狂火焰。
老胡终于抬眼,目光艰难地聚焦在温暖脸上。那眼神浑浊不堪,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血翳,却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绝望。
他嘴唇翕动,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嘶哑的嗬嗬声,几缕黑色的魂丝随之溢出,沿着下巴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洇开小小的、粘稠的暗斑,老胡是虚体,虚体的精华就是魂丝。
他沾满魂丝的嘴唇剧烈地翕动着,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冲口而出,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带着虚弱的、沙哑到极点的低语:
“走…?” 他挤出这个字,沾血的嘴角费力地向两边拉扯,形成一个比哭更令人心悸的惨然弧度,仿佛肌肉都已冻僵。
然而,那涣散瞳孔里的焦点,却猛地穿透了温暖的肩膀,死死钉在他身后那片无边无际、正缓缓蠕动起来的黑暗里。
那片黑暗深沉得如同凝固的墨汁,连惨白的月光倾泻其上,都像被贪婪地吸吮殆尽,一丝微光也未能逃逸。
“……来不及了。” 他最后几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却重若千钧,砸在温暖心头。
温暖猛地回头,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冰手攥紧,狠狠捏了一下,几乎停跳。
那片黑暗,已不再是阴影。它如同拥有庞大而扭曲生命的活物,在死寂中膨胀、扭曲、延展。一股粘稠、冰冷、令人作呕到骨髓深处的恶意从中弥漫开来,像无数条隐形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温暖的四肢百骸,将他与垂死的老胡死死锁在冰冷的注视之下。
他看到那令人绝望的滚滚黑云,它不再悬于天际,而是如同崩塌的黑色山脉,带着泰山压顶的恐怖威势,沉沉地、无声地向他们立足之地碾压过来。
空气凝固成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碎玻璃,窒息的铁箍越收越紧。
渺风那孤注一掷的“巧劲儿”,不仅撕开了隔绝阴阳的脆弱屏障,更像在薄冰上凿开了一个致命的裂口。裂口在无形的重压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边缘如同被强酸腐蚀的破布,不断软化、扩大。从里面喷涌而出的,不再仅仅是那些形态扭曲、散发着硫磺与腐肉气息的怪物。更多是半透明的、模糊的、带着无尽怨念与刺骨寒意的形体——那是阴界的魂体,裹挟着黄泉深处最凛冽的阴风倾泻而出。更远处,城市各个阴暗的角落,那些原本就徘徊在废弃楼宇、冰冷街巷深处、只在传说中存在的游魂野鬼,仿佛接收到了来自深渊的最终召唤,纷纷显露出模糊的轮廓,如同被无形磁石吸引的铁屑,无声而迅疾地朝这巨大的、喷吐着寒气的裂口方向汇聚。
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沦下去,仿佛一块巨大的、吸饱了墨汁的绒布沉沉压下。
气温在急剧暴跌,前一刻还是夏夜的微燥,转眼间便如同坠入万载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