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散朝时,齐梓恒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宫门走。
他听见身后有人在喊他林恩,恩子哥。
他转身,只见槐树下站着两人。
左侧的大人一袭红袍,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的痕迹,正是曾经教导他的余先生。
多年未见,余先生的背愈发挺直了些,更像是余水村山后的竹节,手中握着的竹杖也换了新的,却仍带着那股儒雅的书卷气。
而右侧的毛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瘦骨嶙峋的少年,他身着一席素色袍子,小麦色的皮肤透着健康的光泽,眉目间都是清明。
他们也不是没在朝堂上相见,自景意南上位,余先生一直以来都是站的离她最近的位置。齐梓恒见过他们二人的后脑勺,但是也没想过要与二人叙旧。
齐梓恒微微一怔,随即整了整官袍,恭敬地行了一礼。
“余大人,毛豆,别来无恙。”
余先生拄着竹杖缓步上前,目光慈爱地看着齐梓恒。
“恩子啊,自从陛下登基,一直没机会与你好好说说话。” 他顿了顿,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如今局势你也能看出来,陛下在朝堂上举步维艰,老臣们处处刁难。你们本是兄妹,我希望你能帮帮她,别让她一人孤立无援。”
齐梓恒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只是捏捏袖子下的手指尖。
毛豆有些不满,他看着齐梓恒,又看了看自己的老师。
“先生,我倒觉得陛下做得极好!那些老顽固,若不拿出点雷霆手段,他们永远都瞧不起女子为帝!”
他转头对齐梓恒挑眉,“恩子哥,你也是有见识的人,难道不觉陛下雅这气势,比那些迂腐的老臣强多了?天下有多少女子能做成像她这般......”
齐梓恒听着两人截然不同的观点,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他望向远处巍峨的宫殿,思绪飘回了儿时与阿雅相处的时光。
那时的他们,天真无邪,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大人。” 齐梓恒打断毛豆充满修辞的喋喋不休,声音低沉却坚定,“朝堂风云变幻,我能做好臣子本分,已是尽了我的责任。”
余俨神色黯然,他清楚景意南身上的重担,也清楚她眼下的局势其实不容乐观。
轻轻摇头:“恩子,你不要耍性子了,你就不能以大局……”
齐梓恒微微挑眉,忍不住笑出了声。
“大局?余大人,你有想过你做这件事她不仅不会感激你还会怪你多管闲事?”
“她不是这样的人!”
毛豆第一个跳出来,站在齐梓恒的对面好像下一秒就要跳起来咬他的小狗。
齐梓恒斜他一眼,“怎么?一见面就要打我?”
毛豆讪讪的退后,下意识的被齐梓恒眼底的陌生和冷漠所激到,有些惶惶不安的捏着衣角。
“不,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齐梓恒深吸一口气。
去你妈的情深义重,全世界只有景意南是最好最棒最顾全大局的好陛下,全世界就只有我一个人是冷酷无情的犟种。
他冷着脸对二人行礼道别。
“我叫齐梓恒,不是林恩......还有,你们真的很残忍。”
宫道上的风掠过,卷起几片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
毛豆看着齐梓恒决绝的神情,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再劝说。
晚间长辈们的到来倒是让齐梓恒心里稍微好受了不少。
齐梓恒这间院子一直是热闹的很。
柴子是先来的,他一进屋就开始抱怨在皇宫里住着事儿事儿的,根本就不自由。而且他不管想去做什么都要与林大人报备,这跟坐牢有什么分别?
最主要是,他觉得景意南不喜欢他,明明不喜欢,每次还必须跟他两个好言相向的模样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反正在齐梓恒这里就自在多了,美酒畅饮,美食畅吃。
“哎,你喝完了给我留点!”
再晚点来的就是李先生。
他如今就是个空有闲职的大人,谁有点什么事都找到余俨那里去了,谁还在意那个前前太傅?
“要我说那小丫头做事太表面了,不如我们恒子。”
齐梓恒正躺在梁钰腿上看书,一边嘴上嚼着梁钰给自己剥好的橘子,听到自己的名字冷冷的横了一眼。
“先生,不要随便取外号。”
“还有,你们再这么口无遮拦,别连累我一起被抓起来。”
柴子看他这副懒散样就来气,嘴里嘎嘣嚼着花生米就指了过来。
“先把你这个死断袖抓了。你瞅瞅你自己,还是当威风八面的齐大人吗?我看你简直要在温柔乡里头成软骨头了!”
齐梓恒第一时间捂住了梁钰的耳朵。
“乖,恶评,别听。”
“呕呕呕!瞧你们这腻歪劲儿。你是他先生你管管。”
柴子捅咕了两下李先生,李先生看他俩这副小情侣的模样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干巴巴的说。
“乖学生,等我哪天拿些话本给你看看......”
李先生固执的认为是原来在青阳的时候齐梓恒要看话本他没让,没让这小子对女性有美好的幻想,结果在成长的道路上叫梁钰钻了空子,让他对男子产生了幻想,给他带偏了。
“哎呀!没用的!”柴子更来气。
想到这些日子他受的这些鸟气,他站起来一把摔了花生米。
“齐梓恒你搞出这副模样给谁看?是,我们同情你成了大傻逼,但是我们这些人不还是都把宝压在你身上了?卢晓骏那小子跟我说过,你从没让人失望过!如今呢?你失意了你丢烂摊子不管了,我们呢?我们都该自认倒霉?别搞笑了......”
在场所有人都没见过柴子发这么大的火。
齐梓恒更是坐直了身子,一丝不苟的将身上的花生扫开,沉重的视线对上柴子叔的,他捏了捏梁钰的手心。
“所以呢?你想教我怎么做?”
谋反吗?去夺回属于我的一切吗?
可能吗?今天余先生还与他叮嘱了要以大局为重。
他也想双手一甩了直接带着他的小梁大人去山里隐居,可是他们呢?他珍视的人们呢?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吗?
人怎么可能做到永远洒脱干脆?
“我不管你了!我走了!”
柴子同样一肚子火,他也无处发泄。
就像柴子叔说的,他们每个人都像是把全身的家当压在他身上做赌,并且,无法接受他的失败。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有些无法接受现在的局面,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