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珏不解皇帝心意,只敢暗自揣度,未曾再多说一句。
三道旨意连夜发出,以八百里加急,同丹书铁券,以及鎏金郡王冠,一同渡江北传。
而另一边,乾军大营中军主帐内,赫连良卿正端着一碗热汤,静静听项瞻说完郑桃依的表态。
她将汤放下,轻声道:“这位郑姑娘,倒是个通透之人。”
“你不生气?”项瞻小心翼翼地问。
“气什么?气你拿她的名声做局,还是气她愿意帮你?”赫连良卿白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我若连这点格局都没有,还怎么做你的皇后?”
她顿了顿,正色道,“不过,此事之后,你还须给她一个体面的交代。”
“这是自然。”项瞻呵呵一笑,端起热汤吸溜一口,而后咂咂嘴,意味深长地看着赫连良卿,“不过,这个体面好像不用我给,你不是已经在安排了?”
赫连良卿微微一怔,随即无奈一叹:“连你都看出来了,那疯子却跟个缺心眼似的,”
“哈哈哈……”项瞻朗声大笑,随即一口气把汤喝完,抹了下嘴巴,“他要是不缺心眼,就不是疯子了,我若没有看明白你的意思,也不会拿这位郑姑娘的清白做文章,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他不在乎了。”
“哼,你倒是会坑兄弟。”赫连良卿又剐了他一眼,而后话锋一转,“还有,关于我的身世,你打算如何收场?郑天锡那封密折,你收得了一时,收不了一世。”
“姐姐跟你说了?”
“嗯。”
“这嘴也太快了。”
赫连良卿不语,只静静地看着项瞻。
项瞻沉默,也定定看着她,良久,忽然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脑袋,柔声问:“良卿,你还记得我们成亲那天,我说过什么吗?”
“当然记得。”赫连良卿亦是温柔的回道,“你以自身、以帝位为誓,此生只娶我一人为妻。只是……日后军中将士和朝堂老臣,怕是容不下我这个身体里流着北凉皇室血脉的皇后。”
“真到那一刻,这天下也该平定了。”项瞻微微一笑,神色平静,“所以,你不用担心。”
“小满,你真的要……”
项瞻突然轻轻捂住她的嘴,含情脉脉:“良卿,不到九州一统,后面的话就不要说出来。”
帐外风雪呼啸,帐内烛火摇曳。
赫连良卿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是她的丈夫,更是皇帝,却给了她足以颠覆天下的承诺。
她眼圈一红,不再多言,轻轻凑了上去。
……
郑天锡收到信时,已是两日后,送信的是城防都尉,言明是郑桃依亲自送到城下的。
王府正堂,郑天锡拆开信笺,一眼认出女儿的字迹,手便开始发抖,那「得蒙圣眷」四字,像四根钉子扎进眼底。
他看完,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其放上烛台点燃。灰烬在堂内打着旋,扑向一众文武脚边,他们也只是默默看着,屏息凝神,不敢作声。
好半晌,还是周允小心翼翼地开口:“主公,小姐她……”
“没什么。”郑天锡摆了摆手,“只是求了项瞻,给本王报个平安而已,项瞻还算是个君子,没有为难她。”
周允颔首默然,心中却暗自怀疑。
郑天锡没有理会他,看向宋宪:“我军战备如何?”
宋宪猛地抱拳:“禀主公,加上邓将军带回的兵马,城内守军共有三万六千余众,皆是身经百战的老卒,前日与乾军初次交锋,也并未造成什么伤亡,另外还有三万劳壮,收了主公散发的钱粮,随时可登墙御敌。”
“此外,府库粮秣最少可支半年,守城器械充足,仅箭矢便有三十余万支,滚木礌石、火油重弩同样不少,任他乾军时二十万还是三十万,想要在短期内强攻破城,痴人说梦!”
这话听着提气,郑天锡却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又提醒:“就算如此,也要谨慎一些,敌军若有什么异动,即刻来报,眼下大雪漫天,那项瞻与燕行之皆是利用天时的好手,万不可大意。”
“末将省得。”
郑天锡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手一挥,打发众人各归本位,严防死守,单独留下了先锋大将邓金戈。
他让小厮奉了茶水,自己先浅啜一口,而后抬手示意邓金戈也喝,等他饮罢,才出声问道:“衡执,听府医说,你回城前受伤了?”
“多谢主公关心,已经无碍了。”邓金戈放下茶盏,使劲拍了一下左臂,“末将阻截乾军东进,奈何敌军势大,那燕行之更是箭法出神,可双箭齐射,末将以刀挡下一支,另一支却贴着刀刃划过小臂,也算惊险,好在没伤及骨头。”
郑天锡看着他的左臂,穿着护臂,没有缠绷带,也暗暗放下了心,端起盖碗,自顾自饮茶。
邓金戈却是心下狐疑,犹豫了片刻,主动开口:“主公留下末将,可是有什么任务?”
郑天锡放下盖碗,起身走到堂下,来到门前,负手而立,沉默半晌,将郑桃依信中内容简单复述一遍。
邓金戈听完,拳头不由紧握,他左臂细不可察的抖了几下,被他死死按住。
“主公,小姐信中所言,未必是真。”他的声音有些发颤,“项瞻此子狡诈,这或许是他的离间计。”
“离间?”郑天锡摇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间?桃依到底有没有被项瞻宠幸,这都不重要,从他进入乾军大营的那刻起,就已经是项瞻的女人了。”
他惨笑一声,望着漫天飞雪,语气怆然,“重要的是她在信中说得明白,若我降,她保我郑氏血脉,若我不降,她便要当那引路之人,她是在告诉我,她已不欠郑家什么了。”
邓金戈站了起来,沉声问:“主公想让末将做什么?”
郑天锡不答反问:“衡执,以你来看,我们能守多久?”
“这……”邓金戈有些犹豫,“末将不敢保证,但只要主公一声令下,全军将士不会有一人撤退。”
郑天锡瞟了他一眼,微微摇头:“不,我留下你,正是想让你撤出城去。”
“主公!”
“稍安勿躁。”郑天锡扬手打断道,“项瞻逼桃依写信,应该是在下最后通牒,照时间来算,萧执应该已经收到我的求援信,他若肯出兵相助,调派扬州水师无疑是最快的,尽管如此,最少也需半个月。”
他伸手接雪,嘴上不停,“但这半个月会发生什么,我不敢保证,所以,必须要留一条后路。今夜子时,我会亲率大军袭营,在此期间,你可领一营轻骑,携带半月口粮,护送世子出城,躲入深山之中,待半月之后,南荣援军抵达,届时若城池依旧,你便为其引路,若城破……”
他深吸了口气,“若城破,你便携世子,投效南荣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