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道观主殿里仍亮着烛光,幽昧瞟了一眼司瑶递过来的药方,却并不伸手去接,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司瑶姑娘,这是在使唤本尊?”
司瑶清眸微垂,忙抬手朝他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转而悠悠道:
“司瑶不敢,只是救人在即,想请幽昧掌执帮个忙让人到外面抓几付药回来。”
“帮忙?”然司瑶才话完,主殿里响起两声嗤笑,幽昧双手抱胸,眼中满是不屑,继而又冷哼一声:“本尊鼠肚鸡肠,司瑶姑娘当初联合那毒妇戏耍本尊之事,可是历历在目,你觉得这个忙本尊会帮吗?”
司瑶微微一顿,随即抬眸直视幽昧,眼中尽显诚恳:
“隔壁住着的是三个孤儿寡母,在失去家中顶梁柱后,那位母亲独自扛起抚养两个孩子的重任,含辛茹苦,个中艰难难以言表。如今她重病在床,命悬一线,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家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血肉之躯,我不相信幽昧掌执的心当真冷硬如石,您的母亲...”
“住口!先母还轮不到你一个小辈来置喙。”不待司瑶说完,幽昧当即沉声打断,随后才从她手中夺过那张药方,只轻扫了两眼又道:
“人参价钱昂贵,像这种穷人贱命,大可用党参代替。”
“人参大补元气、养血生津,其药效远胜于党参,这位大嫂的病已耽误不得,何况家里还有两个需要照顾的孩子,她得尽快好起来。”见幽昧肯接药方,司瑶暗自松了一口气,说话间又另拿出一纸借据递过去:“我身上只剩些碎银,远不够药钱,不如这样,权当我向幽昧掌执借这笔钱,待日后筹到了钱再连本带利如数奉还。”
听完这话,黑色面纱下的那双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在司瑶和借据之间来回游移,思忖片刻他才又道:
“想从影门手上借钱可不是那么容易,外面黑市上的利息每月最高有五成,影门则按天算也得两成,即便你与宗王关系匪浅,可影门的规矩不能坏。还有,人参乃稀贵药材,这方圆百里的药铺未必能寻到,只能奔波到更远的州县城中买,你急着要就得快马加鞭,这一来二回地赶不容易,我的人也是爹生娘养的,自也要给些报酬,他们才能办好这份差事。”
幽昧这番话令司瑶的心如坠深渊,虽知对方明显是在借机漫天要价,以此刁难自己,但一想到隔壁病重的妇人,还有那两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她无法做到见死不救,只得咬了咬牙,决然道:“只要能救人,一切条件,我都答应,还请幽昧掌执速速派人去买药,莫耽误了救治。”
幽昧微怔,惊诧的同时嘴角也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有趣,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竟敢就这么答应了影门的条件?而后幽昧又转念一想,她或许只是仗着背靠宗王才有恃无恐。罢了,就当卖宗王一个面子,他倒要看看这丫头究竟是真有一腔孤勇还是不过倚赖宗王来满足自己那颗所谓的圣心?
幽昧未再语,转身将候在外头的影士唤进来,递了药方并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影士便领命退出。
“本尊估摸了一下,药钱同辛苦费就算百两银的本金吧,利息自明日开始算。”幽昧看着手上的借据,继而又冲司瑶慵懒笑道。
司瑶听闻倒吸一口冷气,一百两银的本金,按两成的利息每日得叠加二十两,影门当真是吃人不吐骨头!可眼下身处在这荒野山村她也没别的办法,只得任他宰割。司瑶暗叹一声,随后仍旧抬手朝幽昧郑重其事地谢了一礼:“无论如何,司瑶还是得替福宝一家谢过幽昧掌执的搭救之恩!”言毕,便自顾走出主殿。
“可惜已是宗王的人,否则倒也能成为一颗优秀的棋子。”见到司瑶这份处事不惊的姿态,幽昧带着几分惋惜自言自语道。
翌日天色蒙亮,晨鸟喧嚣,出去买药的影士尚未归,司瑶又从幽昧手中买了些包子、炊饼以及糖粥送至隔壁农家。此时茅草屋旁的草棚里,病妇的大儿子石头正在烧火煮荠菜粥,那孩子也才七八岁的模样,但干起农活来俨然像个大人。
“司…司瑶姐姐…昨夜睡得晚…我娘和弟弟还没醒。”石头将糙米下锅后,转身惊见正向草棚走来的司瑶,便急忙慌张迎出去,他老实巴交远不及弟弟乖巧嘴甜,支支吾吾说完就垂着眼眸,一脸局促羞怯。
“这些拿去热一热,等你娘与弟弟醒来一道吃。”司瑶淡然一笑,而后将手中的竹篮递到他面前。
“多谢司瑶姐姐!”石头怯生生地接过竹篮,篮中虽被一层纱布掩盖,但里头的香味已扑入鼻中,令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晚些我再过来。”司瑶瞟了一眼茅草屋微掩的木板门,继续向面前的孩子说完才转身回道观。
司瑶才走出农家,迎面见一位老妇捧着几个土豆缓缓走来,两人四目相对,司瑶冲她笑着点了点头,老妇见状这才敢好奇相问:“姑娘看着面生,可是春英的远亲?”
“大娘误会了,我是路过此地的大夫,正与同伴借住在隔壁道观,春英嫂是我的病人。”司瑶如实回道。
“原来是位女大夫,真是太好了!我就说春英她命苦,老天若有眼,定要让她的病好起来才是!”老妇一听不禁神情激动,沧桑的眼眸里当即噙满了泪水,随后她又走近司瑶继续低声说道:“春英当初嫁过来没两年,她男人就到外头撑船运货去了,家中里里外外都丢给春英独自操劳着。起初那负心汉每年还会在农忙年关的时候回来,可带回来的钱却是一年比一年少,嘴上只说活不好接,镇上早就传出他在外养了个寡妇,这不,两年前开始连家也不回了,家中受苦受难的老婆儿子都不要,只要外头那个姘头,丧良心得很!这事春英还不知晓呢,我们也不敢在她跟前提,就怕她伤心更坏了身子,得亏她如今也心凉了,只当自家男人死在外头!”
司瑶听闻不禁感叹,原以为是这一家命运多舛,没想到皆因一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造下的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