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并不能淡忘痛苦,反而只会被它一遍一遍地折磨。”
白忘冬碾着手中的药材,淡淡开口道。
“就像是用刀子在一点一点地往你心上刻字,告诉着你它到底有多舍不得你。”
宁潇潇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即便腹部的疼痛一阵一阵地提醒着她,她还活着,但她实在是不想去想关于自己的半点事情。
好像做了一个很久很久之前的梦。
“你很命大,活了下来。”
白忘冬淡笑着说道。
“那样的情况下,能救活你的人全天下不会超过一手之数,但你很幸运,恰好就遇到了这一手之数。”
“锦衣卫的医师……林昭月。”
宁潇潇声音沙哑。
关于白忘冬所说的一手之数,会救她的,她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一个了。
“为什么……偏偏会是你。”
宁潇潇扭过头,看着这张曾经在画像上看过的脸庞。
这是百晓生口中,把聂南抓进诏狱的那个年轻人。
她之所以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进诏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全都是拜他所赐。
“很遗憾,只能是我。”
白忘冬放下手中的药碾。
“带你进诏狱的那个百户是我的人,她的烂摊子她自己收拾不了,只能是我替她接过来。”
“倒是没听说过,你还是个爱护下属的上官,额咳咳。”
这话是带着些许嘲讽的意思在的。
宁潇潇看着他。
“可为什么要救我,擅闯诏狱,就算我是宁潇潇,也应该逃不过死路一条。”
“你费尽心力地救我,是对我有什么所求吗?”
“你们这些人总是喜欢把人往坏里想……”
白忘冬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就不一样了,我只会把你往即便是被亲儿子捅了一刀,但却仍旧在担心他情况的一位好母亲的方面去想。”
他眸光当中流转着光泽,笑呵呵地对着宁潇潇说道。
“如何,想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吗?”
“……”
宁潇潇沉默。
“放心吧,死不了。”
白忘冬拍了拍手上的药渣。
“也不对,大概过段时间就会死也说不定。”
“咳咳咳——”
宁潇潇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爬起来,牵动了自己的伤口,脸色难看地看着白忘冬,目光冰寒。
“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就算是我不杀他,也会有别人杀他。”
白忘冬看着她,不慌不忙指着她腹部已经开始渗血的伤口说道。
“其实你应该明白一件事,为什么你的鹅子会第一时间对你动手。”
没有理会白忘冬话语中的嘲讽,宁潇潇死死盯着他,等待着他的后续。
面对着她这噬人的目光,白忘冬眯了眯眼睛,和她对视几秒,随即突然一笑,放下了手指。
“算了,我不想给你解惑了,你自己去想得了。”
他从座位上站起,将碾好的药给装起来。
只留下宁潇潇一个人目光来回闪烁。
目前的一切情况都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的亲儿子一见面就捅了她一刀。
然后她被把儿子抓进诏狱的人给救了。
现在这人还告诉她,还有其他人想要杀她儿子。
这接二连三的信息轰炸,让她的脑袋是懵懵的。
她有些想阿言了,阿言脑子比她聪明太多,会考虑的比她清楚。
“仔细想,从最开始想。”
就像是在给她提醒一样,走到一边装药材的白忘冬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从最开始想?
她最开始是要来诏狱见聂南一面,告知他营救计划,让他配合。
这没什么问题啊。
难道这不是最开始,还要从更开始的地方想吗?
更开始,更开始,更开始……
她目光微微一顿,脑子里灵光一闪。
“你是说百晓生?”
“我也是才看明白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诏狱。”
白忘冬手上的动作不停,淡淡回复道。
“从一开始,百晓生和你要的就是真龙阁的掌控权吧?”
“……”
宁潇潇沉默几秒。
只能说大差不差。
“可你只是一个阁主夫人,就算是你夫君俞海言再宠爱你,你也不可能掌控整个真龙阁。”
虽然真龙阁是宁家一脉相传的宗门,但奈何到了宁潇潇这一代,宁家的后人实在是不争气,只能是让一个赘婿撑起了门面。
“想要让真龙阁为她所用,最好的方法就是给你们找一个难以逾越的仇敌。”
“同仇敌忾之下,你们才有被她完全利用的可能。”
同仇敌忾。
所以,想要杀聂南的是……
宁潇潇眼眸微缩。
“不可……能。”
原本的两个字还说的铿锵有力,但在第三个字的时候,她的语气一下子就泄了力。
因为如果聂南真的被杀死,被百晓生祸水东引引到锦衣卫的身上,那她会怎么做,她自己心里有一个清晰的答案。
“可……”
“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聂南要杀你是吗?”
白忘冬咂咂嘴,摇摇头。
“他是个硬骨头,从被抓回来到现在,无论我们怎么对他用刑,他就是不愿意吐出半句关于惊龙会和百晓阁的事情。”
“这么硬的骨头,你觉得谁又能让他听话呢。”
“聂龙峰?亦或是……百晓生?”
白忘冬眯了眯眼睛,满脸都是感慨。
“当真是算无遗策啊,从她把聂南送到我手里的那一刻,也许就已经想好了之后的每一步。”
“她会不会在这之前就对聂南吩咐过‘只要在诏狱里碰到见你的人,不要犹豫,直接杀了她’这样的命令。”
“所以,他才会一见面就给你来了一刀。”
白忘冬转过身,指着宁潇潇的伤口说道。
宁潇潇下意识摸了摸那渗血的伤口,她抖动着苍白的嘴唇。
顺着白忘冬的思路去思考这件事。
想要做到这件事的前提是……
“是谁告诉你,拜托虞夫人就能够进入诏狱的?”
“是谁告诉你,这份计划需要在这之前见一面聂南和他通气的?”
是百晓生一手把她送进了诏狱当中,送到了聂南的面前。
宁潇潇眸光疯狂闪烁。
但她本能地不想去相信白忘冬的话。
她不明白,明明是敌人,为什么会如此的“好心”。
“那她为什么要杀我?按照你的说法,我是她掌控真龙阁最好的棋子不是吗?”
“你是吗?”
白忘冬声音带着嘲弄,似笑非笑地说道。
“这是你刚才……”
不对。
白忘冬刚才说的是,她只是一个阁主夫人,并不能掌控整个真龙阁。
所以……
如果有比她更合适的棋子的话。
那就只能是……
“阿言?”
“你死在诏狱里,才会让整个真龙阁躁动起来。”
白忘冬放下手,从袖子当中取出了一份情报,打开扫了一眼。
“她还真是相信你和你夫君的情意绵绵啊。”
宁潇潇紧紧攥紧拳头,她用力咬着嘴唇。
如果她死在了诏狱当中,阿言会怎么做,这也是不难想象的事情。
这样一来,杀聂南,除了是挑动仇恨之外,更多的其实是为了掩盖真相。
只要聂南死了,那她死亡的真相,锦衣卫就算是有一万张嘴都说不清楚。
不,不对。
宁潇潇不知不觉已经按照白忘冬的思路将整个事情都给想了一遍。
她本能上的抗拒不觉得这是对的,可她又说不出这是假的的理由。
因为那个女人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心机深沉到了极点。
她能够将每一个人都给算进去,这并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情。
“所以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了吧。”
白忘冬微微偏头。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我们两个才算是站在一边的人。”
“如果真的让百晓生的计划得逞了,我们就成了被她当成枪的蠢货,明明什么都没干,还要惹上一身的骚。”
最重要的是。
“真龙阁要是真的和我们不死不休,那最后的结果一定是两败俱伤,你们伤的体无完肤,我们嘛……断根手指。”
“能笑到最后的,反而是她这个幕后操手。”
白忘冬摇摇头,一脸嫌恶的样子。
“真让人讨厌啊,这个女人。”
宁潇潇低着头,没有附和。
说实话,她现在脑子乱的很。
如今的状况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复杂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不过,唯独有一点,她现在应该清楚。
“不能让南儿有事。”
她抬起头紧紧看着白忘冬声音颤抖着说道。
“绝对不能让南儿有事。”
她承受不了再一次失去孩子的滋味了。
“放心,我会找一个死囚代替他,让‘聂南’彻底脱身,完好无损。”
白忘冬淡淡开口道
“多谢。”
无论如何,谢谢总归是会说的。
宁潇潇长出一口气。
可白忘冬的善意也绝对不会是凭空而来的,他是和百晓生一样的家伙。
“那你又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和百晓生一样,也是谋求他们的真龙阁吗?
也是,就算是锦衣卫,机会摆在眼前,也不会对一个即将到手的大仙门熟视无睹吧?
“不。”
可白忘冬只是不到一秒,就否定了她的想法。
“我对真龙阁没有任何的兴趣,我想要的筹码其实很简单……”
白忘冬微微一笑,朝着她看了过来,眸光明亮。
“我要的……其实是百晓生。”
“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会让百晓生的计划完成一半,到时候,你回到百晓阁留在她身边,届时……我要你搞清楚百晓生的所有秘密。”
他笑意明媚,可话语却带着几分阴寒。
宁潇潇眼皮一跳。
这又是一个她意料之外的答案。
百晓生的秘密……
意思是说,让她当安插在百晓生身边的间谍?
这种事情,她做的来吗?
可若是能够保证南儿的性命……
说到底,白忘冬话语的真假……
看着她这副犹豫不决的样子,白忘冬直接直起身来。
“是下定不了决心吗?那不妨就让另外的人给你做决定吧。”
“另外的人?”
宁潇潇茫然。
咚咚咚。
就在这个时候,小院的敲门声清晰响起。
白忘冬迈步走上前去,将门缓缓打开。
视线绕过白忘冬朝着门外那道风尘仆仆的身影看去,只是一眼,宁潇潇就顿时愣在了原地,眼中已经蓄出了泪珠。
这道身影真的无论何时何地都会让她觉得特别安心。
“阿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