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
终年不化的灵雪山。
这里是大明的边境,越过去就是塞外了。
聂龙峰拢着自己身上的棉衣,一动不动地靠在雪堆后面闭目养神。
直到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他脸皮才微微动了那么一下。
“追到这里都不松口,你还真是条好狗。”
他都快烦死了。
就纯跟着也不动手,怎么着也甩不开,像块狗皮膏药一样。
若不是知道真的动手的话,自己大概率也不是对手,他才不会就这么干忍着。
“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睁开眼睛,朝着旁边看去。
噗通。
回答他的是什么东西扔到地上的声音。
浓郁的血腥味灌入他的鼻子,聂龙峰看到的是一连串的人头砸进了厚厚的积雪当中,然后就有一个人坐在了他的旁边,抓起一把雪清洗着他手上的鲜血。
厉绝扬。
他愿意称这人是锦衣卫第一狗皮膏药。
面对他的问题。
和往常一样,厉绝扬什么都没和他说,就只是坐在他的旁边安安静静的,揉着手里的雪。
这样子,可完全不像是那个在追他的路上,还要顺手去杀几个邪修的血手屠夫。
面对他的安静,聂龙峰也不在意。
这几个月的你追我赶,让他身边能说话的人就只剩下了这一个。
即便厉绝扬不爱搭理他,他也没办法,不让他说话,是容易憋死他的。
“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徒弟到底怎么样了?”
聂龙峰一边紧了紧身上的棉衣一边说道。
“他既然被你们发现了身份,那一定是被抓起来了吧,看你追了我这么久都没有下手的意思,恐怕我那弟子还好好的没有出事呢吧。”
“没被杀了就好,只要活着就有机会,保不准等哪天老子腾出手来,就去试着闯一闯你们那诏狱。”
虽然这话明显是在吹牛逼,但聂龙峰想想那场景就觉得得劲。
自诏狱创建以来,能从那里走出去的犯人屈指可数。
要是他能把聂南从那里给捞出来,那他可就真牛逼大了。
“呼呼~”
因为太冷,又懒得用灵力御寒。
所以聂龙峰不由自主地就朝着手心里哈哈气,搓搓手。
“说真的,你们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划个道,别成天到晚追着,我累你也累,若是追究你们那千户的死,我可以直说,那事情和我没关系的。”
聂龙峰竭尽全力想着自己的筹码。
“就算是你是个杀神,套着锦衣卫的狗皮,想要我的命也得给我个合适的理由吧。”
“祭神。”
听到这句话的厉绝扬总算是吐出了两个字。
“什么?”
聂龙峰一时间没有听清楚。
厉绝扬掉过头来,目光平和看向他。
“祭神。”
聂龙峰听到这两字微微一愣。
随即,表情就迅速调整了过来,脸不红,心不跳,淡定说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既然不知道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厉绝扬重新扭过头,移开了视线。
聂龙峰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脸上在某一瞬间露出了一抹不自然的神色。
他没想到,惊龙会替百晓生操持她口中那“祭神”试点的事情居然会被锦衣卫知道。
这件事是他和百晓生之间的秘密,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事。
至少……
不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又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棉袄,他重新闭上了眼睛。
没人说话,这片空间除了呼啸的风雪,就再次没有了多余的声音。
人在安静的时候真的很容易想到自己在乎的人和事。
他也不例外。
他想雅兰,想聂南,也想……
小师妹。
往日的记忆就像是永远没办法除净的污秽,残留在他的心里久久不愿意消失。
那段往事,属于聂海生。
但却始终困扰着他聂龙峰。
“厉千户,你有做过什么后悔的事情吗?”
这是他回忆到这一段往事的时候,忍不住开口问出来的问题。
但厉绝扬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闭上了眼睛,不搭理他半句话。
见到这一幕,聂龙峰撇了撇嘴:“真没趣。”
他做过后悔的事情。
为此他从聂海生,变成了聂龙峰。
如果能让他再回到那一天……
也许一切都会有不一样的选择吧。
会吗?
“应该……会的吧。”
背对着他的厉绝扬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睁开了眼,面对着那茫茫雪山,他目光怔怔。
后悔的事情啊……
那可太多了。
……
“抱歉。”
这是宁潇潇最后听到的话语。
她下意识想要抬起手摸摸这孩子狰狞的脸庞,但终究还是没能做到。
那一小块寒铁碎片直接撕碎了她的小腹,让她甚至都来不及动用灵力来止血。
“你在干什么?!!”
熟悉的女声响起。
再然后,宁潇潇就没了意识。
少见得,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她好像回到了少女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是真龙阁的大小姐,是被整个真龙阁的师兄弟们捧着的掌上明珠,无论走到哪里,身边都会有人陪着。
她记得,那个时候陪在她身边最多的,应该就是聂海生聂师兄吧。
那个时候她懵懵懂懂,都没有发现,聂海生原来对她存着的是那般青涩的心意。
他们一起长大,一起修行,青梅竹马,但却终究是郎有情,妾无意的戏码。
后来,在她二十岁后,父亲重病缠身,眼看着没几年就会撒手人寰,真龙阁上下动用了全部的资源也没能找到救治的方法。
眼看着大限将至的时候一天天的到来,她爹爹实在没办法看着真龙阁后继无人。
膝下唯有的这一女过于不争气,说是天资愚钝都有些高抬她了。
他害怕,失去了自己的宠爱后,他的女儿能不能好好的活着。
所以就趁着还活着的时候,公开招了赘婿。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才得知了师兄这么多年对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思。
但奈何,她只是把师兄当成亲哥哥一样的存在,于是在爹爹问她,在师兄和阿言当中选择谁的时候。
她选择了阿言。
就和师兄一直默默看着她一样,她同样也有着一份之前未曾付诸于口的爱意。
她那个时候认为,自己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因为她的如意郎君真的从千军万马当中杀出来,来到了她面前,向她伸出了那只手。
无论是什么样的女子在那一刻都很难不心动。
后来,她的幸福让错过了师兄的黯然神伤。
她的美满,让她和师兄慢慢疏远。
再度听到师兄消息的时候,就是他偷学禁术被爹爹逐出师门的时候。
再后来,她和阿言的孩子出生了。
可也就是那一晚,师兄给予了她这半辈子的折磨。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晚的风雨交加。
聂海生在她的面前夺走了她的孩子。
在真龙阁无数弟子的追杀下,靠着怀里的孩子成功扬长而去。
自那之后,杳无音信二十多年。
二十多年了,她每时每刻都未曾忘了那一天,聂海生站在悬崖边,恨恨地看着她和阿言,满腔的怒火甚至想要将他们撕碎一样。
无论她和阿言如何的哀求,他的目光就是不曾软下来一分。
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带着那孩子跃下了悬崖。
那一晚上,她只能听到自己和阿言撕心裂肺的吼声。
从那天之后,无论她的生活过的再美满,但她始终能察觉到自己的幸福当中掺杂着一道道裂缝。
谁都不敢触碰这个裂缝。
因为它随时都有可能让在意的每一个人痛彻心扉。
阿言想要无视它。
可她却根本没办法放下。
只能一日一日地折磨着自己,把自己折磨疯了,也把身边的人折磨疯了。
直到……
有人找上了门。
“你想知道他在哪儿吗?”
穿着男装的女人对着她轻轻笑道。
那笑容中的不怀好意她能够感受的清清楚楚。
“这个是惊龙会会首聂龙峰的画像,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画的。”
看着画像中的那个男人,那张让她“朝思暮想”,日夜不忘的脸庞,她紧紧咬住了牙,一刻都不敢移开,生怕再一次从她眼前消失。
她的手攥的很紧。
在滴血。
“想清楚了就来这里找我。”
那女人不想等她的答案,留下了画像就要转身离开。
“哦,忘了告诉你,你的儿子……”
“现在叫聂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