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泽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自从宋知州迎娶了凉州富商蓉老爷的女儿之后,他的仕途可谓是一帆风顺……”
沐泽并没有停下,继续讲述着,在当时,商人的地位相对较低,而蓉家还拥有巨额财富,简直可以说是富可敌国。
在众人眼中,蓉家就像是一块诱人的大肥肉,谁都想咬上一口。
蓉家那时的处境就好比脖子上已经套好绳索,就差踢倒脚下垫脚凳子的上吊之人,如果没有官家势力和背景的庇护,那么这富可敌国的家财随时都会成为他们的催命符。
蓉老爷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自然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因此,当宋知州向他提亲,请求迎娶他的女儿时,蓉老爷简直是欣喜若狂、求之不得。
为了促成这门亲事,蓉老爷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最为得意的女儿嫁给了宋知州,并且陪嫁了半个凉州蓉城的商铺!
除此之外,陪嫁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家具古玩、奇珍异宝,整整二百八十多台。
时茜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道:“二百八十多台嫁妆?
这规格比公主还要高呢!
这样做难道不会有僭越之嫌吗?”
沐泽微微一笑,回答道:“按常理来说,确实是坏了规矩。”
时茜心里琢磨着,沐泽说的是“按常理”,那也就是说,其实还可以不按常理出牌的可能性咯?
想来确实如此,商战就如同激烈的战场一般,竞争更是如同残酷的战争。因此,在商海中历经风雨、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蓉老爷,想必应该不会如此愚蠢,去做出那种僭越之事。
无论如何,蓉老爷给时茜的感觉就是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尽管时茜与蓉老爷素未谋面,甚至未曾有过任何交集,仅仅是通过沐泽的讲述,才对蓉老爷有了些许只言片语的了解。
然而,时茜并非是毫无根据地胡乱猜测或者凭空臆想,她的看法完全是基于沐泽所讲述的内容进行深入分析后得出的结论。
蓉老爷将凉州蓉城一半的商铺作为女儿的陪嫁,这乍一看似乎显得极为大方,从表面上看似乎也并无不妥之处。
但是,根据西周的律法规定,父母给予女儿的陪嫁,实际上是属于女儿个人所有的财产,与女儿的夫家并无直接关联。
假如女儿不幸离世,且在生前未能生育子嗣,那么按照律法,女儿的陪嫁应当归还给其娘家。
倘若女儿的夫家拒绝归还这些嫁妆,那么娘家完全有权向官府报案追讨,而且这种情况下,官府必定会依法支持娘家的诉求,一告一个准。
在西周无论是达官贵族还是平民百姓,对于夫家侵占女子嫁妆的行为都持有绝对零容忍的态度。
这种观念深入人心,成为了西周当下的共识。
时茜在熟读西周律法后,更是惊讶地发现关于女子嫁妆还有一个特别的规定。
根据如今现行的西周律法,如果女子犯了七出之条而被休弃,那么她将被视为有错的一方。
在这种情况下,女子的嫁妆是不允许被带走的,除非她的夫君出具书面证词,明确表示放弃对女子嫁妆的所有权。
只有这样,被休弃的女子才能够带走属于自己的嫁妆。
然而,如果是和离的情况,女子则有权带走自己的嫁妆。
这一规定体现了对和离女子的一定保护,也反映了当时西周对于婚姻关系的一种相对开明的态度。
无论是被休弃还是和离的女子,她们带回的嫁妆都被视为女子个人财产,其父母也无权侵占或贪墨。
只有当女子去世后,她的嫁妆才会归属于她的父母。
就在时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沐泽适时地开口,为时茜解惑道:“景佑先帝在世时,为了给其最为宠爱的小女儿永乐公主多些嫁妆,特意改变了原来嫁妆的规矩。
景佑先帝新定的嫁妆规矩可真算是别出心裁了。
新规规定父母想给自己的女儿备多少嫁妆都不会被视为僭越之举,同时这些嫁妆完全归女子所有,无论是其夫君还是娘家的亲兄弟都绝对不能侵占或染指。
而如今西周对于女子嫁妆的规定,正是沿用了景佑先帝所定下的那项规矩。”
时茜在听完沐泽这番话后,若有所思地说道:“关于这一点并没有明确地写在律法之中啊。”
沐泽微微一笑,解释道:“贞瑾,你所指的应该是嫁妆抬数的具体规定,确实没有被记载在律法里面。”
时茜点头表示认同,并接着说道:“自从我出任提点刑狱司以来,为了能够胜任提刑官之职,我一直都在努力熟读西周的律法。
所以,对于这一点,我可以非常肯定地说,它并没有被写进律法当中。”
沐泽理解地点点头,然后说道:“确实如此,这一点确实没有被写进律法里。
但是,景佑帝曾经专门下了一道圣旨,将此事昭告天下。
正因如此,这件事情才会通过人们的口口相传而广为人知,西周的百姓们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件事。
景佑帝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深知百姓中识字的人并不多,真正懂得律法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所以,与其将这些规定写在律法里,倒不如直接用圣旨昭告天下,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不知道了。”
听了沐泽这话,时茜不禁在心中暗暗感叹,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景佑帝为了自己的女儿,竟然能够做到如此地步,也实在是令人钦佩。
沐泽接着说道:“其实,景佑帝更改女子嫁妆归属的新规定,也并非完全是为了他最宠爱的永乐公主。
据说,当时还发生了几件颇为轰动的案子。”
时茜听闻此言,心中顿时升起一丝好奇,连忙追问道:“哦?是怎样的案子呢?”
沐泽稍稍停顿了一下,组织语言,然后缓缓说道:“那几件案子,都是一些心怀不轨的男子所为。
那些男子仗着自己略通文墨,会念几首诗词,便伪装成读书人,去哄骗那些家境富庶的商户之女。
他们用花言巧语和虚假的表象,成功地迎娶了这些女子为妻。
一旦得手,这些男子便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不仅将她们残忍地害死,还侵占了她们丰厚的嫁妆,使得那些商户们最终落得个人财两空的悲惨下场。”
时茜听完,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愤怒地说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这些人实在是太可恶了!”
时茜心中同时也想到,这与现代社会中所谓的“杀猪盘”何其相似啊!都是以欺骗他人感情和财产为目的的恶行。
突然间,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在时茜的脑海中疾驰而过,时茜不禁脱口而出:“沐泽,你说那宋知州会不会和那些心怀不轨的男子一样呢?”
“他会不会把蓉老爷的女儿娶回家后,就将其杀害,然后霸占蓉老爷女儿的嫁妆呢?”
然而,话刚一出口,时茜便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不合理,于是连忙自我否定道:“不对不对,景佑帝已经改了女子嫁妆的归属规定,所以就算宋知州真的杀了蓉老爷的女儿,他也无法得到那份嫁妆啊。”
沐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时茜的看法,然后说道:“是啊,宋知州如果真的杀了蓉老爷的女儿,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沐泽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所以,他不会那么做。不过,他做了其他的事。”
时茜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迫不及待地问道:“那他到底做了什么事呢?”
沐泽微微一笑,缓缓说道:“他把蓉老爷女儿所生的孩子,换成了别的孩子。”
听了这话,时茜不禁瞪大了眼睛,脑海中开始飞速运转,各种可能性在她的想象中不断浮现。
“难道说……”时茜突然灵光一闪,大胆猜测道,“他把蓉老爷女儿生的孩子换成了别人,然后诬陷蓉老爷的女儿对他不忠,这样一来,他就有理由休弃蓉老爷的女儿了。”
时茜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合情合理,继续分析道:“而且按照律法规定,被休弃的女子是不能拿回自己的嫁妆的。
如此一来,他宋知州不就能名正言顺地留下蓉老爷女儿的丰厚嫁妆了吗?”
沐泽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说道:“贞瑾,你猜错了。
宋知州他还不敢与蓉老爷撕破脸的。”
时茜有些疑惑,追问道:“为什么呢?”
沐泽解释道:“因为嘛,这其一是蓉老爷还有一半凉州蓉城的商铺,这凉州蓉城一半的商铺让蓉老爷在凉州蓉城仍然极具影响力。
这其二是宋知州他一个读书人,对生意的事一窍不通。
就算他把蓉老爷女儿嫁妆里的商铺拿在手里,他也玩不转,那些商铺迟早会被他败掉。”
时茜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他宋知州知道那些商铺就像是会下金蛋的鸡,而他自己根本侍弄不了这些会下金蛋的鸡。
相比之下,蓉老爷的女儿可是个经商的好手,只有她才能把这些商铺经营得风生水起。
所以,他绝对不可能将那个能够侍弄出会下金蛋的鸡的人赶走。
他之所以要换掉孩子,其实是想抓住一个把柄在手中,然后以此来要挟蓉老爷的女儿。
事情是不是我所想的这样吗?”
沐泽再次摇了摇头,说道:“贞瑾,你这次又猜错了哦。”
时茜有些无奈地说道:“怎么又错了呢?唉,算了,我也不想再胡乱猜测了,沐泽,你还是快告诉我吧,宋知州换掉孩子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沐泽这才缓缓说道:“宋知州这个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真小人。
他自认为自己是个读书人,有着高尚的品德和操守,因此对商人充满了鄙夷和不屑,觉得商人都是些唯利是图的家伙。
可笑的是,如果不是因为娶了蓉老爷的女儿,得到了蓉老爷女儿那丰厚的嫁妆,有了真金白银去招揽人手、为他铺路,他那知州的位子,根本就坐不稳当。”
等到他在凉州蓉城彻底站稳脚跟之后,便开始对蓉老爷的女儿这个妻子产生了深深的厌恶之情。
就在这个时候,一些心怀叵测、别有用心的人,洞察到了他内心的想法,如苍蝇逐臭般地凑了上来,给他送来了两个犯官之女。
而他,面对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竟然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毫不客气地将她们纳为妾室。
这两个妾室与蓉老爷的女儿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怀孕,而且令人惊奇的是,三人所生下的竟然都是男孩。
然后,宋知州做出了一件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他将自己最为宠爱的妾室所生下的孩子,与蓉老爷女儿所生下的孩子进行了调换。
时茜在听到这,顿时气得咬牙切齿,怒不可遏地骂道:“好一个阴险毒辣的计谋啊!”
要知道,按照西周律法的规定,女子的嫁妆是可以由其子女来继承的。
沐泽继续说道:“贞瑾,你莫要动怒,且听我把话讲完。”
时茜赶忙应道:“好,沐泽,你快快道来,后续究竟如何。”
沐泽道:“宋知州调换孩子之事,竟被苏醒过来的妻子,也就是蓉老爷的女儿撞了个正着。
然而,蓉老爷的女儿却并未当场揭穿此事,只因她惊觉,伺候她的陪嫁嬷嬷和她的贴身丫鬟,竟然也牵涉其中。
那贴身丫鬟,乃是陪嫁嬷嬷的亲生女儿,而这丫鬟在她身怀六甲之时,竟与宋知州暗通款曲,彼时已有身孕。宋知州便是借此哄骗那丫鬟和嬷嬷,协助他调换了她的孩子。
蓉老爷的女儿当时寻思着,反正孩子尚在家中,她既已知晓此事,便也不足为惧。
故而,她并未声张,只想着寻个时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孩子调换回来,再将那背叛主家的嬷嬷和贴身丫鬟严惩不贷,如此,这仇也算报了。”
“岂料,事情还有后续。宋知州调换好孩童后,便让嬷嬷和贴身丫鬟抱着她的孩子扬长而去。
可谁知,宋知州等人前脚刚走,后脚便又有人潜入了她的房间,再度调换了孩子。
而此番前来换孩子之人,正是宋知州的另一个小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