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谚有云:二月二,龙抬头,天子耕地臣赶牛;正宫娘娘来送饭,当朝大臣把种丢。春耕夏耘率天下,五谷丰登太平秋。
正宪帝还没有正宫娘娘,自然没人来送饭,而且他驾驶的是蒸汽犁田机,也不需要大臣赶牛,却需要一个司炉。而经过朝廷重臣们的互相客气,这个重任自然而然落到了首辅杜延年的头上。
杜延年这辈子都没干过这么脏的活儿,没过多会儿就满手满脸都是黑煤灰了。火炉旁又热的过分,满头汗水顺颊而下,将满脸的黑灰冲成了条条黑河,痒得受不了了拿手一挠,瞬间又变成了大花脸。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不体面了,绛紫的官袍往脸上一抹,脸上是稍微舒服些了,可官袍却染得不像样子。
周围围观的百姓不明所以,远远地边看边小声议论着。
“皇帝来给老百姓耕田?我没看错吧?今儿早上太阳是打东头出来的呀?”一老者嘀咕道。
“嗐!你懂什么!我姐夫说,这叫‘亲耕礼’,天子带头耕田,叫什么——哦,劝课农桑!”身旁一年轻小伙子炫耀着自己刚学来的新词儿。
“嗯,还是秀才懂得多!诶?怎么以往没这事儿啊?”
“以往不是有皇庄吗?皇帝都是在皇庄里亲耕,还能让咱老百姓看见?去年听说把皇庄都分了,所以今年才借了咱们屯儿的地来耕!”
“啧啧啧,小老儿活了大半辈子,头一回见这怪事!到底是皇帝呀,耕地都不用牛!那个冒烟儿的大家伙看上去比牛可壮实啊,跑得又快,真好啊!啧啧啧......”
“切!人家可是皇帝!能跟你一样用牛拉?告诉你吧,那个东西可贵了,咱一般人可买不起!”
“就说嘛!皇帝用的东西咱老百姓也敢奢望?啧啧啧......”
“谁说皇帝用的东西老百姓就用不起了?买不起可以租啊!”二人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转头一看,原来是个中年汉子,看打扮模样,应该是个生意人。
“您是......”看那人面生,年轻小伙子问道。
“在下是平原商号的大伙计,不瞒二位说,这蒸汽犁田机就是我们商号推出的东西,去年就有了,不过大伙儿都不了解,又或者嫌贵买不起,所以没什么人用!今年不一样了,圣上说了,不图赚钱,只为帮百姓的忙,所以决定把这犁田机便宜往外租,一亩地只需要十文钱!十文钱啊!你雇两个人犁一亩田也不止花十文钱啊,更何况还要烧煤、还有机器损耗!纯粹是赔本倒贴,圣上说了,为民谋利嘛,不图赚钱!而且我们这个机器还快,五亩地也就是一刻钟的事儿,能省你们多少时间啊!省下的时间出去做个零工,这个犁地的租金不就赚回来了?合算地很!比租牛合算!要不要考虑一下?”
“真的假的?有这好事儿?”老者眼睛一瞪,显然对此事极有兴趣。
“我还能骗你不成?先犁地、后给钱,保证老丈你吃不了一点亏!等圣上和大臣们一走咱们就开干!你瞧,我身后,喏,他们俩就是司机和司炉——就是负责使唤那个犁田机的!”
“可是,租你家这个大‘铁牛’真的比租牛合算吗?”年轻小伙子也有些心动了,但显然不大算的过来这笔账。
“小伙子,我问你,你家有多少田?”
“我家有二十亩地,但是没有牛。”小伙子老实答道。
“那你听我给你算算啊!”中年汉子扒拉着手指头道:“租牛的话按现在行情价一天最少五十文,能耕五亩地,二十亩地那就得四天,一共需要二百文,而且你至少还得搭上两百多斤草料,对吧?租机器的话也是二百文,但不需要搭草料,还省时间,我最多半个时辰给你犁完二十亩地,犁不完我倒赔你钱!”
“真的?说话算数啊!那我租了!”
“诶诶!你怎么还抢在我前头呢!明明是我先问的!我也租、先给我犁!”
“不用抢、不用抢!”中年汉子笑道,“保证你们家的地今天都能犁完!”
周围百姓也被这三人的对话吸引,纷纷上前打听详情,一时间,这冒着黑烟的“铁牛”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而农田中,正宪帝开了一圈蒸汽机车也回到了出发的位置,他虽然衣服上也落了些灰尘,但总体看上去还好,看到杜延年那副狼狈相时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狠狠憋住了差点喷出来的笑声。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打盆水来给杜相洗洗?”祁翀努力憋着笑吩咐奉孝道。
皇帝不笑,其他人自然不敢放肆,一个个表情古怪地低着头,生怕被杜延年发现自己那实在压不住的嘴角。
清水备好,杜延年趁机告了个罪:“陛下,臣仪容不整,请准臣下去更衣,稍后再来面君。”
祁翀点头应允,又与群臣说了些重视农桑、爱惜民力之语。不多时,杜延年更衣回来,头面已然整洁,只是脏污的官袍没法换,只能那么穿着。
亲耕礼不过是个形式,至此便算是结束了,回宫的路上,祁翀悄悄将杜延年叫到了自己的马车上,递给他一件便服。
“这是朕的旧衣,放在车上备用的,岳父先凑合穿着。”
杜延年吓得连连摆手:“天子袍服岂是臣能穿用的?此乃僭越之举,微臣万万不敢!”
“一件便服而已,又不是龙袍!就当是朕赏给你的,回头让宫里记档便是。”
“这......”
“别这个那个了,一件衣服而已,啰嗦什么?也是朕的疏忽,忘了让他们给你备一件罩袍了。”
见推辞不过,杜延年这才谢恩更衣,复又重新落座。
“君章快回来了?”
“嗯,就这两天了。陛下是惦记骆夷的事?”
“区区骆夷,朕倒是不放在心上,只是怕朝中有人借机生事往君章头上泼脏水而已。君章性格纯良,胸无城府,官场上的那些弯弯绕,岳父还得多指点他才是。”
杜延年“呵呵”笑道:“陛下对犬子的爱护,臣铭记五内!有他岳父保着、臣扶持着,出不了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