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学徒。”
陆凡的声音很平静。
小芽的身体僵住了，她抬起头，看着陆凡，眼神里满是困惑。
学徒？
学什么？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店铺深处。那里有一扇独立的门，门后是凯丽姐姐的工作室，一个充满了火焰、金属与未知力量的地方。
她想起了那个高挑的身影，想起了那双能将凡铁塑造成神兵的手，也想起了那柄比自己整个人还要巨大的白金色战锤。
让她……去学那个？
小芽低头看了看自己细弱的胳膊，又动了动自己瘦小的腿。
她心里升起一股无法抗拒的畏惧。
“主人……我……我不行的。”
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我连扫帚都快拿不稳了，怎么可能……举得起那么大的锤子。”
“谁说学徒就一定要举锤子了？”
陆凡从躺椅上坐起身。他没有笑，只是伸出手，牵住了小芽冰凉的小手。
他的手掌很温暖，干燥而有力。
“走吧，你的师父，可不是那么肤浅的人。”
陆凡拉着小芽，一步步走向那扇紧闭的空间门。
……
工作室的门被推开。
一股混合着滚烫金属、焦炭与灵力粒子的热浪扑面而来。
凯丽背对着他们，正专注地悬停在一件五彩霞光流转的羽衣前。她的手指在羽衣的符文节点上轻轻拂过，似乎在调试着某种精密的能量回路。羽衣的每一根翎羽都像是活的，随着她的动作呼吸般明暗不定。
“店主，我锻造时，不喜欢有人打扰。”
她的声音没有回头，从工作室的另一头传来，清冷，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驱逐意味。
“我给你带了个徒弟来。”
陆凡停在门口，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凯丽手中的动作停顿了。
她慢慢放下手，那件流光溢彩的羽衣也随之安静下来，悬浮在空中。
她转过身。
她的目光越过陆凡的肩膀，直接钉在了他身后的小芽身上。那道视线从上到下，缓慢地移动，审视着小芽的头发，额头，眼睛，最后停在她因紧张而紧紧攥着自己衣角的双手上。
“她？”
凯丽的眉峰动了一下。
“店主，我之前就说过，我的传承，非绝世天才不可学。”
她向前走了两步，站到锻造炉旁，双臂环抱在胸前。
“需要的是对力量的极致掌控，对法则的入微洞察，以及最重要的……一颗能与万物沟通的‘匠心’。”
她再次看向小芽，摇了摇头。
“这个小丫头，根骨被生命树种改造过，底子还行。但心性太弱，资质也平平，连做我的记名弟子，都不够资格。”
这番话像冰锥一样，一句句扎进小芽的耳朵里。
小芽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她的小脑袋深深地垂了下去，恨不得能把自己缩成一团，藏起来。
“凯丽，你还是这么看不起我的眼光。”
陆凡的语气依旧平淡。
他没有直接反驳凯丽的评价，而是抬起手，指向工作室角落里那堆积如山的“废料”。
那是一座由失败和遗弃物构成的小山。有断成两截的飞剑，剑身上布满裂纹；有中心被击穿的盾牌，边缘的符文已经彻底黯淡；还有许多失去了灵气的珠宝、法器残片，甚至包括王腾上次丢下的那把“梳头不掉发”的玉梳，此刻正被压在一块破损的阵盘下面。
“既然你说你的传承，需要一颗能与万物沟通的‘匠心’。”
陆凡放下了手。
“那不如，就让她试一试。”
“怎么试？”
凯丽的嘴角向一侧牵动，形成一个近似于冷笑的表情。
“很简单。”
陆凡指着那堆废料。
“你的第一个入门考验——去‘听’。闭上眼睛，用心去听，告诉我，那些坏掉的东西，它们……在想什么？”
听？
听一堆废铁、破烂的想法？
小芽的脑袋“嗡”的一声，她完全无法理解这个考验。东西怎么可能会有想法？
凯丽也愣住了。她看着陆凡，眼神里是全然的不可思议，但她很快明白了陆凡的意图。
她认为陆凡这是在用一种更委婉的方式，让这个小丫头自己知难而退。
聆听万物之心？那是神匠领域的至高境界，连我自己也只在机缘巧合的顿悟中触及过一两次。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去做？这根本不是考验，是戏弄。
“好啊。”
凯丽靠在温热的锻造炉上，姿态放松下来，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模样。
“我给你一天的时间。如果你能从这堆‘垃圾’里，听出任何一点‘声音’，我，凯丽，就收你为徒。”
她说完，便转过身，不再看他们，重新将注意力投向那件悬浮的羽衣。
“去吧，别怕，用心去感受。”
陆凡对小芽点了点头。
随后，他转身走出了工作室，将空间门轻轻带上。
整个世界，只剩下小芽、凯丽冰冷的背影，和那一堆沉默的“垃圾”。
小芽站在原地，看着眼前那座小山般的废料堆，又看了看远处那个专注于自己工作的身影，巨大的无助感淹没了她。
但这是主人的命令。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身体里所有的勇气，迈开脚步。
她走到废料堆前，学着记忆中寺庙里僧人的样子，盘起双腿，坐了下来，然后闭上了眼睛。
她努力地去“听”。
耳朵里只有九天星火在炉中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偶尔，还有凯リ敲打翎羽时发出的“叮，叮”的清脆声响。
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一个时辰过去了。
小芽的腿开始发麻，她换了个姿势，继续集中精神。
两个时辰过去了。
她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后背的衣服也被汗水浸湿。她什么都“听”不到，那些废料就像它们看上去那样，是死的，是冰冷的。
我是不是……真的让主人失望了？我果然什么都做不好……
放弃的念头刚一升起，她又想起了陆凡离开前说的那句话。
“用心去感受。”
心……
她下意识地，将自己所有的意念沉入丹田。在那里，一枚绿色的种子正安静地悬浮着，与她的灵魂紧密相连。
内心独令白：“种子……种子……你能帮帮我吗？我……我想听见它们的声音。”
当这个念头清晰地在她的意识中形成时。
她丹田内的那枚“生命树之种”，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一股温暖、柔和，充满了生命亲和力的绿色气息，从种子中弥漫开来。这股气息顺着她的经脉流淌，穿过她的身体，最终，通过她交叠的双手和盘坐的身体，缓缓地，无声地，覆盖了她面前的那一堆废料。
小芽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改变了。
在她的感知里，那堆废料不再是沉默的。无数个声音，像决堤的洪水，涌入了她的脑海。
那柄断掉的飞剑在哭诉，它的灵魂在不甘地呐喊，它渴望重新变得完整，它还想追随它的主人，再一次翱翔于九天之上，斩断风云！
那面裂开的盾牌在咆哮，它残存的意志在怒吼，它不甘心就此蒙尘，它还想回到主人的手臂上，为他挡下最致命的一击，哪怕是最后一次！
那颗灵气散尽的珠宝在低语，它用一种哀伤的语调怀念着过去，怀念它曾在一个美丽少女的发髻上，反射着阳光，被人珍爱地抚摸。
甚至，连那把被王腾丢弃的玉梳，都在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委屈。它的材质温润，做工精良，为什么就因为一个“不掉发”的奇怪功能而被嘲笑，被遗弃？它也想被一个爱美的女孩子，温柔地握在手中，梳理她乌黑的长发。
这些声音，驳杂，混乱，充满了不甘、悲伤与渴望。
它们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清晰。
小芽的眼眶湿润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用袖子擦了擦脸颊，然后站起身。
她走到正在专心工作的凯丽面前。
凯丽感觉到了她的靠近，头也没回。
“怎么？放弃了？也是，这对你来说……”
她的话没有说完。
“凯丽姐姐……”
小芽的声音带着初愈的哽咽，却异常清晰。
“那把断掉的飞-剑说，它想重新飞起来。”
“那面裂开的盾牌说，它还想再保护一次它的主人。”
“还有那把梳子，它……它只是想被一个漂亮姐姐，温柔地对待……”
她将自己“听”到的一切，断断续续地，复述了出来。
凯丽手中的一根金色翎羽，在她听到第一句话时，从指尖滑落，掉在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当小芽说到第三句时，凯丽的身体霍然转了过来。
当小芽全部说完时，凯丽那张总是像冰一样冷漠的脸上，布满了极致的震惊，以及一种近乎狂热的喜悦。
她三步并作两步，瞬间就冲到了小芽面前。
她伸出双手，抓住小芽瘦小的肩膀。她的力气很大，让小芽感到了疼痛，但小芽没有出声。
凯丽那双锐利的眼眸，此刻正爆发出比锻造炉里的九天星火还要炙热的光芒。
“你……你真的……全都听见了？！”
小芽被她的样子吓到了，身体缩了一下，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好！好！！！”
凯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她那线条优美的身体，因为极度的兴奋，正在轻微地颤抖。
“天生的匠心！与万物沟通的无上天赋！这……这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徒弟！”
她脸上再也找不到半分之前的高傲与不屑。
她此刻看着小芽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比“流光羽衣”还要珍贵亿万倍的、独一无二的、活着的“神级材料”。
“扫地？擦桌子？！”
凯丽猛地拉起小芽的手，动作强硬，不给小芽任何反应的时间，拖着她就往那座巨大的，散发着恐怖高温的熔炉边走去。
“简直是暴殄天物！浪费你这绝世的天赋！”
“从今天起，忘了你那些杂役的活！”
凯丽的声音充满了激情与狂热，在整个工作室里回荡。
“你的工作只有一个！那就是，给本座……学锻造！”
“来！你的第一堂课，现在开始！我先教你，如何用你的‘心’，去唤醒一块‘沉睡的星辰铁’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