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折回收？”陆凡说道。
这个提议轻飘飘地落在殿堂之内，却让玄二林的面部肌肉瞬间绷紧。
他颈侧的青筋一根根凸起，从领口蔓延至下颌。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锁定在陆凡身上，周身的护体黑气不再是平稳的薄雾，而是化作数十条扭动的细小触手，在他体表不安地窜动，殿内原本温和的灵气环境温度骤降。
站在后方的几名修士感到一阵寒意，不自觉地向后挪动了半步，脚底与光洁的地面摩擦出细微的声响。
天剑压低了声音，对他身侧的同门说道：
“离远点，玄阴宗的功法最重神魂，他现在心神大乱，魔气外泄，靠太近会被侵蚀的。”
玄二林喉结上下滚动，他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被压抑的震动。他说道：
“店主，你这是在羞辱我吗？”
“怎么会呢？”陆凡说道，他身体靠着柜台，双手摊开，摆出一个全然开放的姿态，
“我只是为顾客提供一个人性化的解决方案。你看，这根翎羽的至阳属性与你的功法相克，拿着烫手，丢了又可惜。卖给我，你还能挽回一千灵石的损失，里外里等于净赚一千。这笔账，划算。”
“划算”两个字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玄二林体表的黑气猛地炸开一圈，吹动了他身旁几位修士的衣袍。他不再看陆凡，而是将视线转向那根悬浮在空中的金色羽毛。那羽毛明亮得刺眼，每一缕金光都像是对他功体的无情灼烧。
人群中有人没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
“把天敌当机缘，这位玄阴宗的高足，修行把脑子修出岔子了？”
“小声点，小心他出来后把你炼成魂幡！”
另一人回应道。
“都给本座闭嘴！”玄二林咆哮道，声浪混合着雾气扩散开来，让那几个说话的修士脸色一白。
他做出一个决断。
“不必了！”玄二林沉声道，“这桩东西，既然是我玄二林开出来的，那它，就是我的！”
他向前踏出一步，地板因他这一步而震动。
“我看上的东西，就算是天道，也休想拿走！”
话音未落，他右手五指并拢成爪，手臂上黑气缠绕，凝成一只三尺大小的漆黑鬼爪，径直抓向那根金色羽毛。他完全无视了两者之间属性的极端排斥。
“嗤——！”
鬼爪与金色羽毛接触的部位，爆发出强光与浓烟。黑气如同被泼上强酸，发出滋滋的融化声，在零点几秒内就溃散了近半。
玄二林身体剧烈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左手捂住刺痛的右臂，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他裸露在外的右手上，皮肤已经出现了细微的龟裂和焦痕。
强行夺取，失败了。
玄二林猛地从怀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令牌。
那令牌由整块魂玉雕琢而成，通体漆黑，表面镌刻着上百张扭曲而痛苦的人脸，阴寒的气息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
“子母追魂令！”
天剑再次低呼道，“这是玄阴宗的战略级传讯法宝，竟然用在这里！”
玄二林没有丝毫犹豫，右手发力。
“咔嚓。”
魂玉令牌应声碎裂，化为黑色的粉末从他指缝间洒落。一股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出去，穿透了店铺空间的壁垒。他闭上双眼，一道神念指令被他用尽全力发送出去。
“玄三！带上宗门至宝‘万载玄阴冰棺’，即刻来青云镇，坐标在此！快！”
发出指令后，玄二林的身形晃了晃，像是被抽走了大半的力气，但他睁开的双眼，却用一种近乎偏执的、渴望的目光，牢牢钉在那根羽毛上。
为了这件于他而言如同剧毒的宝物，他动用了宗门的战略级底蕴。
在场的其他宗门弟子，看向玄二林的目光变了。
嘲笑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审慎。这种不计代价、不问对错的执行力，正是修士最令人忌惮的地方。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
约莫十五次呼吸之后，玄二林面前三尺远的空气开始扭曲，像一块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水面。一道细长的黑色裂痕凭空出现，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向两侧粗暴地撕开。裂口内部是纯粹的黑暗，极寒的阴气从中喷涌而出。
一个身穿同样玄阴宗服饰的青年，扛着一口与他身形成鲜明对比的巨大黑色棺材，从空间裂缝中连滚带爬地摔了出来。他站稳后，脸色惨白，大口喘着气，显然是经历了极为耗费心力的空间传送。
“大……大师兄！”那名为玄三的青年看到玄二林，连忙躬身行礼。当他抬起头，看到那根散发着太阳真火气息的金色羽毛，以及这片宏伟如神域般的宫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别废话！”
玄二林喝道，“开棺！助我收了这件神物！”
“是！”玄三不敢怠慢，立刻站到冰棺之后，双手飞速掐动法诀。
那口巨大的黑色冰棺，棺体表面由不知名的万年寒冰制成，上面用阴刻手法雕满了镇魂、聚阴的符文。
随着玄三的施法，棺盖与棺体结合处发出一阵沉重的摩擦声，缓缓向一侧滑开。
一股能将空气凝结成冰晶的寒流从棺中喷薄而出，地面上立刻凝结出一层白霜，并朝着四周迅速蔓延。
“起！”玄二林与玄三同时低喝。
两人将自身的魔道修为毫无保留地灌注进冰棺之中。
冰棺上的符文逐一被黑光点亮，那股阴寒之气被压缩、提纯，最终化作上百条纤细却坚韧的黑色寒冰锁链，如同一张大网，朝着那根大日金乌的翎羽缠绕过去。
“滋——滋滋——”
至阳与至阴，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展开了最直接的对抗。金色的火焰从翎羽上升腾而起，黑色的寒冰锁链则不断生成、扑上。两者接触之处，既没有爆炸，也没有巨响，只有湮灭。
纯粹的能量对冲，让空气都发生了实质性的扭曲。
整个宏伟的殿堂，以那根羽毛为中心，被清晰地分成了两个世界。一边酷热如盛夏，空气被热浪扭曲；另一边冰寒如严冬，墙壁挂上了冰霜。冷热交界的区域，大量白雾生成，翻滚不休。
那口号称万年不化的玄阴冰棺，在金色火焰的灼烧下，棺体边缘竟然开始滴落黑色的液体，融化的速度越来越快。
“不好！大师兄，冰棺快撑不住了！”玄三大声喊道，他的法力已经运转到了极限。
“祭献阴珠！给我顶住！”玄二林双目赤红，脸颊肌肉扭曲。
他猛地张开嘴，向前一呕，三颗龙眼大小、通体漆黑、旋转不休的珠子被他吐了出来。这三颗珠子是他用本源真气凝练百年的“本命阴珠”，每一颗都与他的修为根基紧密相连。
“爆！”他咆哮道。
三颗阴珠在半空中轰然碎裂，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化作三股最精纯的太阴之力，全部灌入即将崩溃的冰棺之中。
得到这股力量的加持，正在融化的冰棺重新凝固，黑色锁链的数量暴增一倍，猛地向内一收。金色的火焰剧烈挣扎，那根翎羽发出了一声高亢的、类似鸟鸣的哀音，最终被无数锁链死死捆住，拖进了冰棺深处。
“轰隆！”
沉重的棺盖重重合上，将所有光与热都封锁在内。
做完这一切，玄二林和玄三两人同时脱力。他们全身被汗水浸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修为气息衰弱到了谷底。
玄二林因为强行祭献了三颗本命阴珠，脸色灰败，气息浮动，根基已然受损，境界有了跌落的迹象。
但是，他看着眼前这口表面被烧灼得坑坑洼洼，甚至有些变形的冰棺，嘴角咧开，发出了低沉而嘶哑的笑声。
这笑声里没有喜悦，只有一种耗尽一切后达成目的的病态满足。
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他赢了。
他当着所有天骄的面，用自己的方式，降服了这份于他而言如同“天谴”的机缘。
玄二林缓缓挺直了因为虚弱而弯曲的脊背，扛起那口巨大的玄阴冰棺。
他转过身，用一种充满挑衅和示威的姿态，抬头直视着柜台后那个自始至终都在旁观的店主。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这个动作完成了他的宣告。
然后，他带着同样虚弱的玄三，头也不回地踏入了尚未完全闭合的空间裂缝。
裂缝收缩，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
一场能量层级极高的夺宝，就此落幕。在场的修士们，依然能感觉到殿内一半燥热一半阴冷的气流，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两种极端力量对冲后留下的、令人心悸的气息。
陆凡看着玄二林消失的方向，伸出手指点了点虚空，殿内混乱的温度场立刻恢复了正常，地面上的冰霜和灼痕也一并消失。
他伸了个懒腰，对着还处在震惊中的众人说道：“好了，大戏看完了。”
他指了指门口的方向。
“本店今日营业时间结束。关门。”
他的话音落下，一股无法抗拒，却又并不粗暴的力量托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众人只觉得眼前景象一换，已经回到了青云镇那条熟悉的街道上。
“砰”的一声。
那扇小小的玻璃门在他们面前无情地关闭。
只留下门外，满脸错愕、在冷热交替的空气中不知所措的满城修士。
那个还没来得及开盒的天衍宗同门弟子，手里还紧紧攥着他的盲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