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大富的神秘消失,并未在庞大的清宫尚膳监掀起预期的波澜。
这或许得益于海大富平日阴鸷孤僻、不喜与人结交的性情。
虽然,海大富身为尚膳监副总管,却更像是个挂名的“供奉”。
平日里,只负责某些特定药膳与太后、贵人的隐秘差事,寻常的采买、调度、膳食安排自有下面一套成熟的班底运转。
所以海大富这一不见,底下那些常年被其威势压制的管事和太监们,反倒是暗暗松了口气。
只觉得头顶那片压抑的乌云散去了,办事都轻快了几分。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该有的流程却不会少。
就在海大富“失踪”后的第三天,一位身着深蓝色管事太监服饰、面皮白净的中年太监,带着两个小跟班,踱着方步来到了海大富居住的僻静院落。
此时,苏宁正拿着把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清扫着本已十分干净的庭院石阶。
见到来人,他却是心中微微一紧,但面上立刻堆起了小太监特有的、带着几分谄媚和畏惧的笑容,连忙放下扫帚,小跑着迎了上去,躬身行礼:
“小的……小的给张公公请安。”
这张公公是尚膳监负责文书档案和人员考勤的管事之一,地位不高,但消息灵通。
张公公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鼻腔共鸣的腔调“嗯”了一声,目光在空旷的院子里扫了一圈,慢悠悠地问道:“小桂子啊!咱家过来问问,海公公他老人家,这两日可是身体不适?怎地不见他去点卯?有几份单子,还需他老人家过目用印呢。”
苏宁早已打好了腹稿,闻言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茫然和无奈,依旧带着点结巴回道:“回……回张公公的话,公……公公他……他前几日傍晚,说……说是要出宫一趟,办……办点私事。具体去哪,什……什么时候回来,公公他没……没吩咐小的,小的也……也不敢多问啊。”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张公公的脸色。
张公公听了,眉头微蹙,但并未露出太过意外的神色。
海大富行事诡秘、时常不见踪影是出了名的,偶尔借口出宫采买药材或是办些隐秘差事,也是常有的事。
今天他来也只是常例性地过来问询一下情况,“这海公公也真是……出宫也不提前支会一声。罢了,既然不在,那些单子就先压一压。小桂子,海公公回来了,你立刻来报咱家知晓,听见没有?”
“是,是!小的……小的明白!公公一回来,小……小的立马就去禀报张公公!”苏宁忙不迭地点头哈腰,态度恭顺无比。
张公公满意地点点头,又随意打量了一下四周,见院落整洁,并无异状,便不再多留,带着人转身离开了。
望着张公公远去的背影,苏宁紧绷的神经才缓缓松弛下来。
这已经是第三波来询问的人了,前两波分别是内务府来核对份例的小太监和一位与海大富略有交情的老年太医,都被他用同样的说辞应付了过去。
看来,海大富这“自行出宫”的理由,在目前阶段还算稳妥。
危机暂时解除,苏宁不敢有丝毫懈怠。
因为他深知,这皇宫大内就是龙潭虎穴,自己这个冒牌货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必须尽快熟悉环境,找到安全的出路。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苏宁以“小桂子”的身份,小心翼翼地开始了他的“皇宫地形勘探计划”。
作为海大富名义上的“贴身小太监”,本身就有在一定范围内活动的权限。
于是苏宁借着“替公公打扫庭院”、“去库房领取份例”、“奉命去御药房询问药材”等各种由头,开始有目的地在尚膳监及其周边区域活动。
得亏苏宁的记忆力极佳,方向感也不错。
一边低头走路,表现出谨小慎微的模样,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如同扫描仪般,将所经之处的宫殿名称、巷道走向、守卫巡逻的规律、各色人等的活动范围,一一刻印在脑海里。
很快,苏宁便摸清了尚膳监通往内廷御厨房的主要路径,记下了附近几处可供藏身的废弃偏殿和假山群落。
观察到侍卫换岗的时辰和路线,也分辨出哪些区域的太监宫女行色匆匆、管理严格,哪些地方又相对松散,便于浑水摸鱼。
甚至利用一次“送错东西”的机会,远远地瞥见了通往宫外神武门的冗长通道,以及那戒备森严的守卫。
每一天,苏宁都在扮演着结巴、胆小、不起眼的小桂子。
每一天,回到那间只剩下他一人的冰冷院落时,都会在脑海中反复勾勒、完善那份日益清晰的“紫禁城逃生地图”。
表面上看,苏宁只是一个安分守己、等待主人归来的小太监。
但在苏宁平静的外表下,逃离的念头如同地火般汹涌奔腾。
“快了……再观察几天,摸清夜间巡逻的漏洞,就可以找机会行动了。”
夜深人静时,苏宁望着窗外被宫墙切割开的四方天空,心中默默盘算。
尚膳监依旧在按部就班地运转,仿佛从未有过海大富这个人。
而潜伏于其中的苏宁,则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耐心地寻找着那一线生机。
……
自那日打发走温家兄弟后,苏宁过了几天清净日子。
苏宁本以为对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这天刚过晌午,温有方和温有道两人又兴冲冲地找上门来,不由分说,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就往外拖。
“小桂子,快走快走!今儿个凑齐了人手,你可不能再推脱了!”
“就是,海老公公不在,你躲什么清闲?兄弟们可都等着你呢!”
苏宁心里一阵无奈,知道一味推拒反而惹人怀疑。
不过,他转念一想,与其让他们时不时来骚扰,不如一次性“解决”问题,让他们以后主动远离自己。
于是,一个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形。
只见苏宁脸上立刻堆起那标志性的、带着点怯懦和结巴的笑容:“两……两位哥哥,轻……轻点!小弟……小弟跟你们去便是了。只……只是手气臭,两位哥哥莫……莫要见怪。”
“哈哈,好说好说!走吧!”温家兄弟见他答应,更是高兴,拉着他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偏僻杂物房后的背静角落。
那里早已蹲着三四个同样闲散的小太监,面前铺着一块粗布,几串铜钱和些许碎银子散落其上,显然赌局已有些时候。
“来了来了!小桂子来了!快给腾个地方!”温有方嚷嚷着。
众人见是熟面孔,也没多在意,只是嘻嘻哈哈地让出个位置。
赌的是最简单的押宝猜大小,庄家是另一个面生的小太监,手法看起来颇为熟练。
苏宁蹲下身,故意显得笨手笨脚,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小串铜钱,这是他从海大富房里搜罗到的“遗物”之一。
只见他学着别人的样子,犹豫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押了一枚铜钱在“小”上。
“买……买定离手!”庄家吆喝一声,揭开骰盅——四五六,十五点大!
“唉!”苏宁配合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懊恼之色,慢吞吞地看着那枚铜钱被划走。
接下来几把,苏宁依旧是输多赢少,铜钱一点点减少,引得温有方都忍不住嘲笑:“小桂子,你这手气,真是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看来今天非得把你裤衩都输在这儿不可!”
其他太监也跟着起哄,气氛热烈。
苏宁只是憨厚地笑着,嘴里嘟囔着“运……运气不好”,但眼神却渐渐锐利起来。
要知道,他在其他副本世界闲暇时也曾研究过概率和些许手法,加上穿越后似乎感知更为敏锐,几轮下来,苏宁已经大致摸清了那骰子的重量和庄家摇盅的些微规律。
是时候了。
又一局开始,庄家卖力地摇晃着骰盅,“啪”一声扣在地上。
众人纷纷下注,大多押在“大”上。
苏宁眯了眯眼,将手中剩余的大半铜钱,连同刚才故意输掉后剩下的一块小碎银子,“啪”一下,稳稳地押在了看似冷门的“小”上。
这举动让众人一愣。
温有道诧异道:“小桂子,你……你确定?这把听着声儿可像是大点!”
苏宁依旧结巴,但语气里却多了一丝不同以往的笃定:“就……就押小!输……输光了干净!”
庄家看了他一眼,喊道:“买定离手!”
随即揭开骰盅——一二三,六点小!
“嚯!”众人发出一阵惊呼。
庄家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依规矩赔了钱。
苏宁面前的赌注瞬间翻了一倍还多。
接下来,局势开始逆转。
苏宁不再胡乱下注,每一次出手都看似随意,却总能押中。
他下注的金额也开始变大,从铜钱到碎银子,甚至后来直接押上了一小块银角子。
“押大!”——四四六,十四点大!
“还……还是押小!”——二二四,八点小!
“这……这把押豹子!”——三个三,通杀!
苏宁不仅赢庄家,连带着把其他太监押错边的钱也赢过来不少。
一开始众人还只是惊讶和羡慕,但随着苏宁面前的钱堆越来越高,他们的脸色渐渐变了。
温有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捅了捅苏宁:“小桂子,你……你今天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苏宁装作没听见,又是一把将赢来的大部分钱推到了“大”上。
结果毫无悬念,他又赢了。
庄家的额头开始冒汗,看苏宁的眼神带上了惊疑。
其他太监也开始窃窃私语,看向苏宁的目光不再有之前的随意和戏谑,反而多了几分嫉妒和不满。
原本热闹的气氛变得有些凝滞。
当苏宁再一次以一块不小的银角子通吃全场后,一个输红了眼的小太监忍不住阴阳怪气地道:“小桂子,您这手气……怕是海老公公教了您什么秘法吧?这也太狠了,是不给兄弟们留活路啊!”
这话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鸣。
“就是,以前没见你这么厉害啊!”
“赢得也太邪乎了……”
温有道也拉了拉苏宁的袖子,低声道:“小桂子,见好就收吧!都是自己兄弟。”
其实,苏宁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心中暗喜,面上却露出一副“我也很无奈”的表情,结结巴巴地说:“运……运气,都……都是运气!小弟……小弟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
苏宁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将赢来的铜钱银子往自己怀里扒拉,那叮当作响的声音,更是刺激着输家们的神经。
最终,这场赌局在一片沉闷和不快中草草收场。
温家兄弟脸色悻悻,也没了来时的热情,只是打了个招呼便和其他人一起快步离开了,连多看苏宁一眼都不愿意。
“真是的!早知道就不叫小桂子了。”
“哥,还不是你提出来喊他的。”
“以前他不都是只知道输钱吗?谁能想到怎么突然这么厉害了。”
“哎!这下我们兄弟俩可是惨了,这个月的月例都给输光了。”
“……”
苏宁独自一人,揣着鼓鼓囊囊的“战利品”,慢悠悠地往回走。
月光照在他脸上,哪里还有半分赌桌上的“煞气”和刚才的结巴懦弱,只剩下计谋得逞后的冷静。
果然,自那以后,温家兄弟再也没来找过他去赌钱。
偶尔在宫里遇见,那兄弟俩和其他几个参与过赌局的小太监,也多是远远地避开,或者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个头,便匆匆走开,仿佛他是什么瘟神一般。
清净,这正是苏宁想要的。
苏宁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杀四方”,成功地让自己成为了这个小圈子里的“不受欢迎人物”,用实实在在的“损失”堵住了那些可能带来麻烦的“交情”。
无人打扰,他正好可以更专注地谋划他的下一步……
如何悄无声息地,离开这座看似辉煌、实则危机四伏的紫禁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