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二年春,一场被后世史家称为“泰昌改制”的政体变革,在首辅苏宁的主持下,于紫禁城文华殿缓缓拉开序幕。
朝会之上,年仅十余岁的泰昌帝朱常洛如同一个精致的提线木偶,端坐在宽大的龙椅上,身形在繁复的龙袍映衬下更显瘦弱。
他的目光有些茫然,时而偷偷瞥向御座旁那个挺拔如山的身影。
苏宁手持玉笏,声音沉稳有力,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个角落:“陛下圣谕,为适应当今寰宇大势,革除旧弊,强国富民,特对朝廷体制作如下革新……”
他的话语,与其说是宣读圣旨,不如说是在颁布一部新的国家根本大法。
满朝文武,无论内心作何想法,此刻都屏息凝神,不敢遗漏一字。
明确“内阁为最高行政枢机”,总揽全国政务。
增设“内阁会议”,由首辅主持,各部尚书及重要勋臣参与,国家大政方针皆由此出。
皇帝不再每日临朝,改为每月朔、望两日举行象征性的“御前听政”,且“听政而不决政”。
对原有的六部进行精细化、专业化拆分:
户部拆分为:度支部(负责预算、国库)、税务总司(负责各类税收)、农商部(负责农业、垦殖、工商)、漕运海运总署。
兵部拆分为:国防部(负责国防政策、武官铨选)、总参谋部(负责作战计划、军队调度)、总后勤部(负责粮饷、装备)、海军总署(独立于陆军,管理舰队、海防)。
刑部与大理寺、都察院职能分离,刑部只负责侦缉和捉拿罪犯、治安,在各府县设立刑局和刑房;大理寺负责司法行政、法典编纂,同时行使最高审判权,在各府县设立大理寺分部负责审理案件;都察院负责审核和监察之责。
工部职能大幅扩充,下设:铁道总局、邮电总局、矿业总局、机械制造总局等。
吏部改为文官任免与考绩院,制定严格的文官考试(类似公务员考试)和晋升制度。
礼部保留,但职能缩减,主要管理教育(下设学部)、祭祀、外交礼仪等。
成立“枢密院”作为最高军事决策机构,首辅苏宁自任“枢密使”。
下设“元帅府”为最高军事执行机构。
皇帝名义上仍是全军最高统帅,但调动军队必须同时具备枢密院调兵符与首辅(或国防部长)印信,皇帝玉玺仅为程序性盖章。
大明军队统一改编为大明国防军,不再是一家一姓的私人军队,将领不允许豢养私兵和家将。
国防军效忠宣誓的对象,已悄然从皇帝个人变为“大明帝国宪法与国家”。
设立“大明咨政院”,初期议员由各省推举士绅、工商代表及部分致仕官员担任,虽无最终决策权,但拥有对财政预算、法律法规的审议、建议和质询之权。
苏宁在首次咨政院会议上明确表示:“此乃广开言路,集思广益,使下情上达之重要渠道。”
这被视为未来议会政治的雏形。
朝堂之上,虽有几位老臣面露悲戚,嘴唇嗫嚅,想说这是“篡改祖制,大逆不道”,但看到苏宁平静目光扫过时那无形的压力,以及殿外隐约可见的、身着新式军装的国防军,所有异议都被咽回了肚子里。
英国公张维贤闭目站立,仿佛老僧入定,唯有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诸位同僚,”苏宁环视全场,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非为一己之私,实乃为大明万年之基业。世界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墨守成规,唯有亡国灭种!今日之改制,正是要让我大明脱胎换骨,永立于世界之巅!”
……
改制之后,紫禁城依旧是那座紫禁城,金碧辉煌,侍卫林立。
但它的核心,乾清宫,却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暮气。
泰昌帝朱常洛的生活,被严格地规范起来。
他每日的日程由直属于内阁的“皇室事务局”安排:上午跟随指定的翰林学士学习经史、算学乃至一些浅显的格物知识;下午则练习骑射,或阅览一些经过筛选的、无关紧要的奏章副本;晚上则必须在规定时间就寝。
他不再需要为繁杂的国事操心,因为那些奏章根本到不了他的案头。
内阁处理的文件,只需定期将摘要抄送一份至“御前”,谓之“使陛下知晓”。
他用印的过程,也变成了纯粹的仪式……
皇室事务局的官员将需要盖章的文件准备好,他只需在指定位置盖上玉玺即可,甚至不能多问一句缘由。
一次,他鼓起勇气,指着一份关于在辽东增设府县的文件,问负责用印的官员:“此地原为女真各部游猎之所,设县管理,是否会激起边衅?”
那官员先是一愣,随即恭敬而疏离地回答:“回陛下,此乃内阁及枢密院经过详细论证之决策,旨在巩固边疆,开发资源。具体军务、政务,自有相关部门负责,陛下不必劳心。”
泰昌帝默然,那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与这个帝国真实权力之间那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就像这紫禁城里的珍贵陈列品,被精心供养,严密看守,唯一的职责就是“存在”,并在必要的庆典上,穿上龙袍,接受万民的朝拜,证明这个国家依然姓“朱”。
而真正的权力中心,早已转移到了首辅府邸以及与之相连的新建“内阁大厦”和“枢密院大楼”里。
那里,灯火通明,电报声此起彼伏,穿着新式制服或西式服装的官员们行色匆匆,处理着从全球各个殖民地、海军基地、工业区发来的海量信息。
苏宁深知,仅靠政治结构的改造是不够的,必须建立起一套全新的、能够自我维持和强化的体系。
大力推行“新学”,在全国各地兴建“官立学堂”,课程除了传统经义,更注重算学、格物、地理、历史(尤其是世界史和近代史)以及“公民常识”。
教材由内阁下属的“学部”统一编纂,其核心思想是强调“国家富强”、“民族复兴”、“宪政精神”以及首辅苏宁的“匡扶社稷之功”。
潜移默化中,一代对新朝廷和苏宁个人充满忠诚的年轻知识分子正在成长。
庞大的国有资本体系建立起来。
“大明皇家航运总公司”、“大明钢铁联合体”、“南洋资源开发公司”等巨无霸企业,掌控着国家的经济命脉。
它们的利润,一部分充盈国库,支撑新政和扩张,另一部分则通过复杂的股权设计,流入以苏宁为首的利益集团手中。
工商阶层与新政体深度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京报》、《大明公报》等官方背景的报纸开始发行,传递朝廷政令,宣扬国家成就,引导社会舆论。
任何对改制和苏宁地位的公开质疑,都会在这些媒体上消失,并被斥为“顽固守旧”或“居心叵测”。
……
泰昌十年的元旦大朝会,场面空前盛大。
来自本土行省、南洋宣慰司、东瀛布政使司、乃至新大陆“新宁府”、“安远城”的代表,齐聚紫禁城,向端坐于上的泰昌帝和立于御座之旁的苏宁行三跪九叩大礼。
龙椅上的泰昌帝,面容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符合礼仪的微笑,熟练地说着由皇室事务局准备好的祝词,褒奖臣工,勉励来者。
他的动作标准,语气适中,完美地扮演着“国家象征”的角色。
而苏宁,则接受着百官和使节们更为热烈、更具实质性的敬意。
他虽仍称“臣”,但所有人都明白,他才是这个横跨两大洋的庞大帝国真正的舵手。
朝会结束后,泰昌帝在太监的簇拥下返回深宫。
独自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背影在巍峨宫殿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孤单。
偶尔会抬头,望着被宫墙切割成四方形的天空,眼神深处,有一丝被深深掩藏的落寞,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至少,他不必再像他的祖父万历皇帝那样,夜不能寐,与权臣进行那令人心力交瘁的博弈了。
而在内阁大厦的最高层,苏宁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正在急速近代化的京城。
远处,工厂的烟囱依旧林立,火车站的汽笛声隐约可闻。
泰昌帝的亲信在一旁汇报:“首辅,关于设立‘澳洲探险与殖民公司’的计划书已经草拟完毕;通往欧洲的苏伊士地峡开凿计划,工程师团队认为技术上是可行的,但耗资巨大;还有,咨政院部分议员提出,希望能明确‘皇位继承’也需经由咨政院‘审议备案’……”
苏宁微微颔首,目光投向更遥远的西方,那里是欧洲列强纷争的舞台。
“这个世界,还很大。”他轻声说道,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平静,“大明的路,还很长。”
紫禁城的金瓦依旧在阳光下闪耀,但它已经不再是这个帝国的唯一心脏。
一个以首辅为核心,以内阁为大脑,以新军为拳头,以全球殖民地和工商业为血脉的全新巨人,已经昂首屹立在世界的东方,并准备着下一轮的扩张与征服。
皇权,成为了这个巨人胸前一枚古老而华丽的徽章,仅此而已。
……
泰昌帝朱常洛在龙椅上坐了十余年,从一个怯懦的少年,长成了一位表面温顺、内心却日益煎熬的青年君主。
尽管他自幼被教导要顺从,要安分守己,但流淌在血液里的朱家血脉,以及深宫中偶尔听闻的、关于父皇万历死因的隐秘低语,都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
他不再是那个可以被轻易吓住的孩子了。
他开始尝试着,在苏宁为他划定的狭窄界限内,小心翼翼地伸展自己的触角。
一次内阁会议后,泰昌帝留下首辅,试图以探讨的语气说道:“苏先生,朕近日阅览前朝实录,见太祖、成祖时,天子常亲阅边报,甚至指挥若定。朕虽不才,亦想多知晓些兵事,不知可否让总参谋部的简报,也送一份至乾清宫?”
苏宁闻言,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仿佛早已看穿他所有的心思。
他微微躬身,语气依旧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断然:“陛下有心国事,实乃万民之福。然兵者,国之凶器,涉及机密甚多。陛下乃万金之躯,不宜过度劳心于此等具体琐务。若有紧要军情,老臣自会第一时间摘要禀奏,断不敢让陛下蒙蔽。”
泰昌帝喉头动了动,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苏宁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再者,陛下当以休养龙体、绵延皇嗣为要。江山社稷之未来,系于陛下子嗣昌盛。此乃根本,望陛下慎思。”
一番话,看似关怀备至,实则将泰昌帝伸向军权的微小触角毫不留情地斩断,并明确提醒他……
你最重要的任务,是做一个合格的“种马”,为朱家、也为这个需要象征性皇权的体制,生下继承人。
泰昌帝袖中的手紧紧握拳,指甲深陷肉中,但他脸上却挤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先生所言极是,是朕考虑不周了。”
类似的试探还有几次,或想插手官员任命,或想过问财政预算,但每一次,都被苏宁以各种圆熟老辣的理由轻松化解。
他仿佛撞在了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墙上,那堵墙的名字就叫“既定体制”和“首辅权威”。
他悲哀地发现,即便他坐在龙椅上,他的意志也根本无法穿透这重重帷幕,传达至帝国的执行层面。
感觉自己就像一头被圈养在黄金牢笼里的困兽,空有帝王的名号,却无帝王的权柄。
在压抑和苦闷中,泰昌帝将部分精力转向后宫。
数年间,他先后有了几个皇子。
皇长子的诞生,曾在朝野引起一阵波澜,一些潜藏的保皇派似乎看到了一丝未来的希望。
然而,这股微弱的波澜,很快就在首辅苏宁代表朝廷给予厚重赏赐,并随即宣布加强对皇子教育,并且由皇室事务局全权负责的举措下,平息了下去。
……
泰昌十二年,一个秋意深浓的夜晚。
紫禁城再次被急促的钟声和压抑的哭声笼罩。
乾清宫内灯火通明,太医们再次跪满一地,只是龙榻上换成了年仅三十余岁的泰昌帝朱常洛。
他面色青紫,双目圆睁,嘴角残留着些许白沫,与十多年前其父万历皇帝驾崩时的情状,惊人地相似。
“陛下……陛下驾崩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历史的轮回让他不寒而栗。
首辅苏宁第一时间入宫,他仔细查验了泰昌帝的遗体,面容沉痛,眼神却锐利如鹰。
很快,锦衣卫指挥使便呈上了调查结果:在陛下晚间饮用的安神茶中,发现了微量的、来自南洋的奇异植物毒素,毒性发作缓慢,但一旦发作便回天乏术。
所有的线索,隐隐约约指向了宫中一位不得宠的妃嫔,据闻她家族与海外商队有所牵连。
这位妃嫔在严刑拷打之下,“承认”了因怨恨陛下冷落而行此大逆不道之事,随后便在狱中“自尽”身亡。
朝野上下,暗流涌动,窃窃私语。
无数人想起了万历二十八年的那个冬天,想起了被以弑父罪名处决的朱常洵。
英国公张维贤等人心中雪亮,这分明又是苏宁的手笔!
泰昌帝近来的些许“不安分”,显然触及了这位权臣的底线。
然而,证据“确凿”,程序“完美”,谁又能、谁又敢站出来质疑?
苏宁以雷霆手段稳定了局势,并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拥立泰昌帝年仅六岁的皇长子朱由校继位,改元天启。
年幼的天启帝朱由校登基,情形与其父泰昌帝登基时如出一辙,甚至更为彻底。
苏宁作为“顾命首辅”,总揽一切朝政,小皇帝完全成了点缀。
然而,与对待其父祖的隐忍戒备不同,苏宁对这位天启小皇帝,却表现出了一种近乎“纵容”的奇特态度。
朱由校自幼便显露出对木工手艺的惊人痴迷和天赋。
他对那些枯燥的经史子集、帝王之学兴致缺缺,却对斧、凿、刨、锯爱不释手。
他能在御花园的作坊里一待就是一整天,潜心研究榫卯结构,雕琢木器花纹,甚至尝试制作精巧的自动机械(如后世记载的木制傀儡)。
若在以往,这等“玩物丧志”、“不务正业”的行为,必定会遭到严苛的帝师和言官们的强烈谏阻。
但令人惊讶的是,首辅苏宁对此非但没有制止,反而表现出极大的“支持”和“欣赏”。
苏宁特意从全国征召技艺最精湛的木匠、机巧匠人入宫,名为“侍奉”,实为教导小皇帝。
他还拨出内帑,为小皇帝扩建作坊,搜罗天下奇木异材。
一次,苏宁前往御花园作坊“探望”天启帝。
只见年幼的皇帝正趴在一张尚未完工的雕花木床上,专心致志地打磨着床角,小脸上沾满了木屑,眼中闪烁着真正快乐的光芒。
周围侍奉的太监宫女皆垂手低头,不敢出声。
“陛下好手艺。”苏宁微笑着开口,声音打破了作坊的宁静。
朱由校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到是苏宁,连忙放下工具,有些手足无措地站起来,脸上带着一丝惶恐。
他虽然年幼,但也知道这位“苏先生”才是宫里宫外最有权势的人。
苏宁走上前,仔细端详那木床,赞叹道:“这榫卯严丝合缝,雕工灵动细腻,非沉浸此道多年不能为也。陛下天资聪颖,实乃工家之大才。”
听到夸奖,尤其是来自这位“苏先生”的夸奖,朱由校眼睛一亮,怯意稍减,忍不住小声说道:“朕……朕觉得这里还可以加一个机括,让床帐可以自动开合……”
“哦?陛下竟已深研机括之学?”苏宁露出颇感兴趣的神情,“此想法甚妙!若需匠人协助,或需何种材料,陛下尽管吩咐皇室事务局去办便是。陛下能有所好,并能潜心钻研,是好事。”
这番鼓励,让天启帝彻底放松下来,甚至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的各种木工构想。
离开御花园后,亲信不解地低声问苏宁:“大人,陛下如此……耽于匠作,恐非人君之相,长久以往,天下人岂非议论?”
苏宁嘴角泛起一丝深邃的笑意,遥望了一眼乾清宫的方向,淡然道:“有所好,方能安其心。陛下醉心于木艺之微,便无暇他顾于庙堂之大。这岂非……社稷之福?”
亲信恍然大悟,不再多言。
于是,在大明帝国的权力中心,形成了一幅奇特的画面:一边是首辅苏宁在内阁大厦和枢密院中,运筹帷幄,处理着来自全球的军政要务,推动着帝国战车隆隆向前;另一边,则是深宫之内,天启帝朱由校在他的木工房里,心无旁骛地刨削着木头,沉浸在他的巧思妙想之中,对外面的世界漠不关心。
苏宁不仅不阻止,反而为他创造最好的条件,让他尽情发展他的“业余爱好”。
因为一个沉迷木匠活的皇帝,远比一个总想着亲政、总想着夺权的皇帝,要好控制得多,也安全得多。
……
天启元年,元宵灯会。
紫禁城张灯结彩,一片盛世景象。
天启帝在苏宁及百官的陪同下,登上城楼,与民同乐。
百姓山呼万岁,声震云霄。
年幼的天启帝被盛大的场面所吸引,好奇地张望着。
而苏宁则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坦然接受着万民的注视,仿佛他才是这个帝国真正的中心。
回到宫中,天启帝兴奋地拉着近侍太监,比划着他想制作一个巨大的、能够自行旋转的走马灯……
而苏宁,则在文华殿的密室里,对着巨大的世界地图,与海军元帅郑明商讨着下一步向印度洋深处、乃至非洲东海岸建立永久补给点的计划。
皇权,在木屑清香与机器轰鸣之间,悄然完成了又一次无声的交接与虚化。
天启帝将在他的木工世界里,找到一生的“理想”与慰藉,而大明帝国的权柄,则在苏宁的手中,愈发稳固,并朝着更广阔的天地,伸展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