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当年意气风发的应天巡抚,如今已是朝中举足轻重的重臣。
然而年届二十九岁的苏宁,却始终未娶正妻,这在大明官场成了个引人侧目的异数。
这些年来,登门说媒的几乎踏破了苏府门槛。
从靖难勋贵的后裔,到清流言官的闺秀,乃至江南豪族的千金,无数名门贵女都对这个权势日隆、深得帝心的年轻大臣青眼有加。
可苏宁却像是对这些橄榄枝视若无睹,始终以“国事繁忙,无心家室”为由婉拒。
虽说未娶正妻,但苏府内院却不乏绝色。
有精通琴棋书画的江南才女,有善解人意的北地佳人,甚至还有几位颇具异域风情的海外女子。
这些女子虽被外界统称为“妾室”,但在苏府却过着远比寻常人家正妻还要优渥自在的生活。
她们各有所长,有的协助打理苏宁庞大的商业账目,有的负责照料他的起居,有的则纯粹是因才情容貌被他欣赏而留在身边。
这一日,万历皇帝在苏府书房听完苏宁讲解新式织机的构造后,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
年轻的皇帝放下手中的茶盏,带着几分玩笑,几分探究地问道:
“苏先生,朕听闻这满京城的闺秀,都盼着能进你苏家的大门。你如今位极人臣,却迟迟不立正室,莫非真要学那魏晋名士,做个终身不娶的雅人?”
苏宁闻言,不慌不忙地为皇帝续上热茶,嘴角泛起一丝淡然的笑意。
“陛下说笑了。臣并非不近女色,也非追求什么风雅。”他顿了顿,语气平静却坚定,“臣只是觉得,这婚姻大事,若不能随心所欲,宁可不要。”
“哦?”万历挑眉,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感兴趣,“此话怎讲?”
“陛下请想,”苏宁目光坦然,“若臣为权势联姻,娶回一个背景深厚的正妻。届时,苏府内外,怕是再无宁日。岳家要关照,妻族要安排,规矩要讲究,连纳个妾室都要看正室脸色。一举一动,都牵扯着前朝后院的利益纠葛。这等束缚,臣光是想想,便觉得喘不过气来。”
他轻轻摇动手中的茶杯,继续道:“至于情投意合?这世间能与我苏宁心意相通、志趣相投的女子,怕是比凤毛麟角还要稀少。若为了成亲而成亲,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放在正室之位,彼此相看两厌,岂不是自寻烦恼?”
万历听得入神,忍不住追问:“那先生如今这般……就不怕旁人非议?”
“非议自然是有。”苏宁笑道,“但臣以为,人生在世,求得无非是个痛快。既然有需求,府中这些知根知底、乖巧可人的女子足以满足。她们各安其分,我也落得清静。何必非要找个祖宗回来供着,给自己套上枷锁?”
他最后总结道,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决绝:“说到底,对臣而言,无自由,宁可死。这正妻之位,宁可空着,也绝不将就。”
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让万历怔了半晌。
他自幼接受的是三纲五常的教导,何曾听过这般离经叛道的“自由论”?
但看着苏宁坦然自若的神情,再想到他那些打破常规的作为,年轻的皇帝忽然觉得,或许这正是苏先生与众不同的地方。
“先生果然……特立独行。”万历最终只能如此评价,语气中却并无责备,反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羡慕。
望着皇帝若有所思的神情,苏宁知道,自己这番“自由论”又在这位年轻君主的心中,播下了一颗不一样的种子。
至于那些世俗的非议?
他从来不曾放在心上。
……
万历六年,朝局在张居正的铁腕掌控下,如同一台精密的仪器般运转。
随着清丈田亩、一条鞭法等改革进入深水区,掌控天下工役、营造、矿冶的工部,其重要性愈发凸显。
原有的工部尚书年老求退,这个关键位置的空缺,立刻成为了朝野关注的焦点。
经过文华殿数次密议,旨意终于颁下:加苏宁工部尚书衔,兼工部右侍郎,总领部事。
这道任命,既在情理之中,又暗藏玄机。
情理之中在于,满朝文武,论及对工程营造、矿冶革新、器械制造的深刻理解与实际成效,无人能出苏宁其右。
他虽不在其位,却早已通过“大明超市”体系、淮南煤矿、当涂铁厂等一系列实绩,深度介入并实际影响着大明的工政。
由他执掌工部,实至名归,即便是最挑剔的科道言官,在“专业能力”上也难以提出异议。
然而,玄机就藏在这“专业”二字之中。
任命出自张居正的授意,也得到了万历皇帝的认可。
但张居正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只给了苏宁“尚书”的职位,却并未依照惯例,给予其“入阁参预机务”的资格。
这意味着,苏宁被牢牢地限定在了“技术官僚”的范畴内。
他可以调动资源去开矿、修水利、改良器械,为改革提供更强大的物质支持,但他无法进入帝国真正的决策核心——内阁,去参与最高层面的人事任免、政策制定与战略方向的抉择。
这是一种精妙的平衡与压制。
张居正需要苏宁的才干与那股打破陈规的锐气,来为他的改革注入更强大的实干动力,尤其是在开源敛财、夯实国基方面。
但他也深知苏宁此子,心思深沉,行事不拘一格,更手握“大明超市”这张无孔不入的暗网,其势已显尾大不掉之象。
若让其入阁,获得宰辅名分,与内廷、言官乃至皇帝直接沟通的渠道将更为畅通,其影响力将难以估量,甚至可能反过来干扰甚至脱离他张居正设定的改革轨道。
因此,将苏宁放在工部尚书这个极其重要却又相对“专业”的位置上,如同为猛虎套上缰绳,既用其力,又防其噬。
旨意传到苏府,幕僚们纷纷道贺,认为这是大人更进一步的明证。
唯有苏宁,在接过圣旨的那一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他看得分明。
张居正此举,是要将他框定在“能臣干吏”的框架内,用繁重的实务捆住他的手脚,同时断绝他染指核心权力的路径。
“元辅倒是打得好算盘。”苏宁屏退左右,对心腹周正杰淡然道,“让我做这大明的总工匠,却不准我踏入书房议事。”
周正杰面露忧色:“安邦,既然如此,何不……”
“不,这个位置,正好。”苏宁打断他,目光投向工部衙门的方向,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与自信,“他张江陵以为工部只是执行之所,却不知真正的力量,往往就蕴藏在钢铁、机械与能源之中。他既给了我名正言顺调动天下工料的权力,我岂能辜负他这番‘美意’?”
不入阁,或许正合他意。
在聚光灯之外,他才能更从容地,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个帝国打下真正的根基。
张居正防的是权臣,而他苏宁,要做的却是奠基人。
这二者,本就不在同一维度。
……
万历十年春,一场看似微不足道的疾病,竟成了压垮帝国首辅的最后一根稻草。
张居正多年伏案批阅奏章,早已患上严重的痔瘘之疾。
此次病情来势汹汹,发作时疼痛难忍,令他坐卧不安,连入宫讲读都难以坚持。
万历皇帝闻讯,特派太医院院判赵裕前往张府诊治。
赵裕乃外科圣手,见首辅痛苦,便提议以刀针切除痔核,直言“此乃痼疾,非手术不能根除”。
一生勇于任事、锐意改革的张居正,在病痛折磨下,竟也同意了这大胆的治疗方案。
然而,这一刀却成了致命之误。
手术过程中,赵裕虽尽力施为,却未能完全止住创口出血。
术后,张居正元气大伤,持续失血导致面色苍白、精神萎顿。
他强撑病体,在给皇帝的奏疏中自述:“臣自去冬以来,体弱过劳,内伤气血,引发肠胃宿疾。”
为缓解不适,他多服寒凉药剂,却反而重伤脾胃,以致“饮食日减,四肢无力”。
此时的张居正,已是一台运转了太久的精密机器。
十年来,他推行改革如履薄冰,清丈田亩得罪了勋贵,整顿吏役触怒了官僚,“一条鞭法”更是让无数地方势力怀恨在心。
朝中明枪暗箭从未停歇,而他要维持这庞大帝国的运转,每日批阅的公文堆积如山,常常工作至深夜。
长期的极度劳累与精神压力,早已掏空了他的身体。
胃脘疼痛时常发作,肝火亢盛让他性情愈发急躁。
这场失败的手术,如同在已经千疮百孔的堤坝上凿开了最后一个缺口。
病榻上的张居正,仍强打精神处理政务。
但同僚们已看出端倪,这位曾经雷厉风行的首辅,如今连握笔都显得吃力。
他给门生的信中写道:“贱恙实痔疮故也,一向不以示人,兹不得已……遂成痼疾。”
六月初,病情急转直下。
持续的失血与感染,加上原有的脾胃虚弱、肝火亢盛诸症一并爆发。
这位执掌大明江山十年的权臣,在病榻上走完了人生的最后旅程。
消息传出,举朝震动。
有人痛哭流涕,如丧考妣;有人暗自庆幸,摩拳擦掌。
而远在工部衙门的苏宁闻讯后,久久伫立窗前。
他想起这位亦师亦敌的首辅,想起他那句“愿以深心奉尘刹,不予自身求利益”的誓言,也想起他对自己既重用又防范的复杂态度。
“元辅,”苏宁轻声自语,“你为大明朝续命十年,可曾想过,自己竟会败在一场小小的痔疮手术上?”
历史的吊诡莫过于此……
一个帝国的命运,有时竟系于如此微末的细节。
张居正的时代,就这样在一个外科手术的意外中,仓促地画上了句号。
……
万历十年的夏天,随着张居正的溘然长逝,笼罩大明王朝近十年的铁腕相权终于落下帷幕。
朝堂之上,暗流骤然汹涌。
万历皇帝几乎未作迟疑,便依照资历与惯例,擢升次辅张四维为内阁首辅。
然而,更引人瞩目的,是另一道任命……
工部尚书苏宁,加东阁大学士,正式入阁参预机务。
这道旨意,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了层层涟漪。
张四维虽为首辅,但谁都清楚,这位在张居正时代谨言慎行的老臣,无论是威望、手段,还是圣眷,都难以与锋芒毕露、根基深厚的苏宁相提并论。
苏宁的入阁,意味着一个全新时代的开启,也预示着朝局将面临新一轮的洗牌与博弈。
年轻的万历皇帝,在经历了十年“张先生”的严格管束后,亲政的欲望与长期压抑的逆反心理交织在一起,迅速转化为对张居正身后的清算冲动。
那些曾被张居正打压的言官、失势的勋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上疏,弹劾张居正“专权怒纵”、“欺君毒民”,甚至要求“追夺官秩,抄没家产”。
养心殿内,万历翻看着这些奏章,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快意与愤懑的复杂神情。
他看向新晋入阁的苏宁,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苏先生,张居正昔日跋扈,欺朕年幼,其门下家奴亦多有不法。如今,是该彻底清算了!”
殿内一时寂静,张四维等人垂首不语,静观其变。
他们都以为,曾受张居正压制的苏宁,必然会顺势添上一把火。
然而,苏宁却出人意料地向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沉稳而清晰:“陛下,臣以为,此事……还需慎重。”
万历眉头一皱,显然有些意外:“哦?先生何出此言?莫非还念及旧情?”
“非是念及旧情,而是为陛下圣名与朝局稳定计。”苏宁抬起头,目光坦然,“元辅执政十年,固有专权之处,然其推行考成、清丈田亩、推行一条鞭法,于国确有大功,此天下共睹。如今人已故去,若陛下骤然行严惩之事,追夺戮辱,恐寒天下臣工之心,亦恐被后世史笔评为……刻薄寡恩。”
他顿了顿,见万历面露沉思,继续恳切道:“再者,清算过甚,势必牵连广众,朝堂必将再起波澜,于新政推行、于边境安定,皆非幸事。臣以为,对元辅,不若依礼安葬,保全其身后名节。至于其家奴不法、门生贪墨者,可按律查处,以正视听。如此,既显陛下宽仁,又可收整肃吏治之效,方为两全之策。”
苏宁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既承认了张居正的问题,又点明了过度清算的危害,更是将万历的“个人泄愤”引导向了“整肃吏治”的正当朝纲。
他并非要保全张居正的一切,而是要阻止一场可能让朝局失控、让皇帝名声受损的政治风暴。
万历沉默了。
他想起张居正教导他读书理政的日夜,也想起那份令人窒息的严苛。
最终,他挥了挥手,语气缓和了些许:“先生所言,不无道理。此事……容朕再思之。”
一场即将席卷朝野的清算风暴,因苏宁的劝阻而暂缓了脚步。
张四维等人看向苏宁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
他们意识到,这位新入阁的同僚,其心思之深沉、格局之开阔,远非简单的党同伐异之辈可比。
苏宁则面色平静。
他阻止万历对张居正清算,既是出于稳定大局的现实考量,也是因为他深知,一个成熟的统治者,不应被个人情绪左右。
苏宁想要引导万历走向的,是一条更理性、也更符合长远利益的帝王之路。
而他自己,则将在这新的权力格局中,寻找推行自己宏大蓝图的最佳时机。
以后自己也会成为大明权臣,可不想自己身后也被清算,所以以己度人必须要保护张居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