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姨满脸纠结之意,显见她内心着实的挣扎。
其实姚家洼的事情本不难解决,只要一报警,赵伟那帮人就绝不敢再行滋事之举,但偏偏姚大宏及其族人的身份也见不得警方,这才让他们一家人陷入到两难的境地当中。
即便是姚大宏自己宁愿坐个几年牢,可报警必然拔出萝卜带出泥,村里不少人都会因此获罪。他愿意,不代表别人也都愿意,更何况村里很多人家的经济状况并不十分好,真要是报了警,只怕会让村里人离心离德。
到时候祸端倒是解决了,可却牵扯出一堆家长里短的事情,很可能会出现许多人家主心骨去蹲监狱,剩下孤儿寡母的无人照顾的情况。
总不能让姚忍毅从此负担起村里其他人的家庭吧,且不说公平与否,他也负担不起啊。
“张姨,我知道你的顾虑,但我保证,这件事不会惊动警方,不会让姚家洼的村民有任何的损失。之所以我等到小雨走了之后才跟你谈这件事,就是连他们家我也不会告诉。”
张姨一听,虽然有所动容,但却也怕牵连到程煜。
“姑爷啊,你可不能把自己给搭进去啊,那些人都是无赖,你赶走了他们,过段时间他们又来了。而且,你和小雨家里都是树大根深,那些人要是转而开始找你们的麻烦,那我可就造了大孽了。你别管了,这事儿就让老姚自己去处理,他年轻的时候干过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或许这就是他的报应吧。”
“据我所知,姚叔的确干过一些勾当,但近些年他始终约束着族人没有再做那些事。事实上,若不是他这个族长一直约束着村里的人,就凭他们姚家祖上传下的手艺,还不知道要造多少孽呢。说实话,如果我查到姚叔和他们那个村子里的人根本就是以此为生的话,我也不会趟这趟浑水。当然,我帮他们也是有前提的,那就是要让姚叔和村民们保证,从此以后彻底放弃那些手艺。有伤天和不说,还祸及子孙,最重要是犯法,这会让多少考古工作失去依据啊。”
张姨这才意识到,程煜怕是已经知道所有的事情了,可即便如此,他竟然还愿意帮助自己。
“姑爷,你都知道了?”
程煜点了点头,说:“我估计姚叔跟你说的也不会太清楚,这种事,你知道的越少,将来万一出事的时候你才能不被卷入其中。我知道,姚家从明朝开始,整个家族,就背负着一个身份,那就是曹操当年设置的发丘中郎将的家族。他们的祖上都是发地底下的财的,在任何年代都见不得光。好在姚叔知道这件事为法理和天理所不容,因此一直约束着村里人不让他们胡来。若非如此,那些村民只怕一个个都是身负重罪,我也就绝不会管你们家这些事了。”
张姨呆住了,在她听到发丘中郎将这五个字的时候,就知道程煜的确是已经知道了一切。
“老姚年轻的时候的确做过几次那种事,但那都是跟着族中的长辈,他那个时候还只是个后生。后来跟我结婚了,老一辈的也就慢慢把族长的位置交给了他。我敢保证,跟我结婚之后,老姚再也没做过那种事。这些年,都是想尽一切办法带着村里人正常生活。谁知道那些天杀的家伙怎么会突然找上门来的。”
“我还知道,找上门的宣称他们是摸金校尉的后人,但实际上,根据我的调查,那些人里,只有一个人是真的摸金校尉的后人,但他的父辈,除了那个摸金符,其他所有的倒斗盗墓的本事都没有传给他,否则他也不会动了姚家洼的歪心思。这种人是无赖不假,但对付这种人,我也有办法。这样,张姨,你跟姚叔联系一下,但不要惊动姓赵的那些人,他们给了姚叔一个月的期限,在这段时间里是不会再去骚扰姚叔他们的。你就告诉姚叔,我会去替他们把这件事解决掉,让他们正常生活开店即可。但你也得把话跟他们说明,我帮他们不是白帮,他们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作为交换。而这个代价就是彻底放弃这些所谓祖传的手艺,这种所谓手艺,在现代这种法治社会,根本就不应该存在。只要他们能够答应,我就帮他们解决这件事。并且日后若是让我发现他们之中有人干了那种事,我绝不会手软,一定会如实的告诉警方。”
“姑爷你真的能让那些人离开?从此以后他们都不会再找姚家洼村民的麻烦?”
程煜认真的点点头,说:“办法已经有了,只需要姚家洼的村民做出保证即可。”
张姨呆了呆,大概是想不通程煜要如何解决这件事,不无担忧的问:“姑爷,你不会是想给那些人一笔钱打发他们吧?那些人贪得无厌,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的。”
程煜微微一笑,说:“当然不会,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怎么会给那种人呢?我自然有我的办法,而且没有任何危险,那些人也不会出什么事。但具体怎么做,你和姚叔以及姚家洼的村民也没必要知道。反正这件事只要我管了,我就一定会负责到底。”
“这会不会太麻烦你……”张姨始终觉得自己不该把程煜牵扯进来。
“没事,这事儿对你们来说是麻烦,对我而言不过是走一趟而已,并不麻烦。你也不想姚叔和你儿子以后一直被骚扰吧,你也说那些人是无赖,如果不彻底解决,即便姚叔把六十四字天卦乃至缩骨功、发丘指都交给那些人,他们今后也还是会继续找姚叔麻烦的。就凭那几块料,即便是拥有了这些手段,他们也没有吃这碗饭的本事,到时候必然还会要求姚家洼的村民出手。那就真的只有被警方一锅端这一条路了。”
张姨打了个哆嗦,眼前似乎都能看到警车呼啸而来,然后押着姚家洼几乎所有村民离开的场面。
“姑爷……”
“去给姚叔打电话吧,先把我的话说清楚,然后我就准备过去一趟了。也不用姚叔在电话里就答复,等我到了姚家洼,见了面再说也不迟。”
张姨这才点了点头,回屋拿了电话,给姚大宏拨了过去。
简单的把情况跟姚大宏说了一遍,姚大宏颤抖着声音问:“你那个东家真的能解决这件事?可那些人根本就是泼皮无赖,别回头让你东家吃了亏。”
“姑爷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他既然说这件事对他是小问题,那就肯定不会让自己出事。老姚,你是不是舍不得你们家这祖传的手艺?我跟你说,姑爷说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手艺,旧社会还行,现代社会是法治社会,这些手艺迟早会让整个姚家洼都折进去。你们这些老爷们儿都进去了,要让村里那么多家里情况本来就不好的,留下孤儿寡母的怎么活?”
姚大宏急了,说:“我有什么舍不得的,那些所谓的手艺我早就想扔了,可是村里人不同意啊。但是这次出了这种事,想必他们也能想明白,怀璧其罪,除非彻底放弃这些东西,否则就一定会有乱七八糟的人找上门来。再不然,那就是公安上门。你放心吧,若是你那东家真的能解决姓赵的那些人,我一定让村里人彻底放弃这些手艺。”
“你要记住你说的话。”
张姨把姚大宏的话也复述给了程煜听,程煜满意的点了点头,驱车直奔姚家洼。
用了两个多小时,下了高速,程煜继续按照导航前往姚家洼。
让程煜感到意外的是,他刚下高速没多久,手机竟然收到一条来自于李叔的信息。
即便是在信息里,李叔也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他给了程煜一个经纬度坐标,说只要程煜用卫星地图查一下就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程煜感到很奇怪,当即把车停在了路边,用手机上的谷歌地图查了一下,那个经纬度坐标,来自于非洲东部的一个小国乌干达。虽然是个小国,但面积也有二十多万平方公里,从地图上还真是看不出这个坐标所处的位置会是个什么情况,只能看出那个坐标附近有一个小湖,还有一条小河流过。
不过程煜也大致猜出了这个坐标意味着什么,大概是李叔猜出程煜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即便是他或许能更方便的把人送出国,但却未必能有一个合适的地方投放。他给出这个坐标,或许是不希望程煜行差踏错,回头再把这帮罪不至死的家伙送到南亚去,那可就真是造孽了。
本想给李叔打个电话,但想到既然李叔是发的信息,而没有选择电话联系,想来是并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于是程煜最终还是没有拨出这个电话,而是给李叔回复了一条信息。
“多谢了,李叔。这条信息要收费么?”
手机半晌都没有响,程煜也就把手机扔到副驾驶上,继续开着车往姚家洼赶。
他出门其实还算比较早,姚家洼距离高速口也还算比较近,否则也不会被选中进行拆迁以及开发,但程煜抵达姚家洼附近的时候,还是接近了中午十二点。
特意到李叔那份资料里,赵伟那几个人住的那几幢小楼处拐了个弯,程煜大致看了看情况。
那还真是几幢孤零零的小楼,但看得出来,其后有大片的地方都已经被征用了,地上满是瓦砾,还有不少工程车正在来来往往,一看就知道这里已经开始了前期的开发。
而这几幢小楼,大概是处于原先村口的位置,距离县道很近,或许是考虑到前期开发工作阶段,会有不少人来来往往,这附近十里八乡还真是没有什么落脚下榻的地方,是以才把这几幢小楼留下了。
找了个路过的人问了问,那人告诉程煜,那几幢小楼是乡里要求那几家其实已经拿到拆迁款的住户留下来的,并且特意为他们办理了营业执照,让他们在房屋拆除之前,留在里边当民宿那么经营。价格很低,但所得钱款都给那几个户主,也等于帮他们解决了这段时间家里的生计问题。那几家人当然愿意,于是这既谈不上酒店也谈不上民宿的几幢小楼,就这么存在着。
程煜没有去打听赵伟那几个人的事,反倒是那个村民主动说起虽然乡里说来住宿的人交的房钱都归原房主所有,但这里营业快三个月了,拢共也没卖出过几间房,那几家人都怨声载道的。好在最近来了几个人,包下了一栋楼,还让房主买菜做饭给他们吃,这又能赚点儿钱,于是怨怼的声音才稍微好了一些。
谢过了那个村民,程煜从车里找出一盒放在车上防止应酬用的苏烟,村民喜笑颜开的拿着烟离开。
程煜继续开车前往姚家洼,刚到村口,就跑出来好几个村民,挡住了程煜的车。
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男子,似乎有些胆怯,但却鼓足了勇气走到程煜车头前,不停的冲程煜挥着手,脸上也堆满了笑容。
程煜估计这就是张姨的丈夫姚大宏了。
他放下车窗,笑着问:“是姚叔么?”
姚大宏显然没想到程煜竟然会喊他叔,脸上顿时写满了窘迫,他连连摆着手,说:“姑爷您可别喊我叔,叫我姚大宏就可以,看到这辆车,我就猜可能是您,我家那口子说您这车车头上有个大叉子。”
程煜哈哈一笑,说:“你在这儿等很久了?这些都是你们村的人?”他指了指姚大宏身后那些同样畏手畏脚不敢上前的老人们。
“接到我家那口子的电话,我就赶紧去找了村里的长辈们,倒是也没特意等,我儿子的饭馆就在这里,我们刚才一直坐在饭馆里,看到路上来了您这辆车就赶紧迎了出来。”
程煜顺着姚大宏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在一棵大树下,的确是有个占地面积不小的平房,门头上挂着个红彤彤的牌子,上边这些大树下大饭店的字样。
“我把车停过去,咱们再聊。”
程煜说完,姚大宏赶忙让那几个老头儿让开,程煜这才把车停在了饭馆的侧面。
下了车,一群人拥上来把程煜领进了大树下大饭店内。
虽说只是个村口旧房子改的饭馆儿,但除了前边的院子被盖了个玻璃钢瓦的顶,跟堂屋一起改成了大厅之外,两侧的房间都被改成了包间的模样。
姚大宏把程煜让进了东边的包间里,桌上已经摆了八个冷菜了,还有几瓶酒。
虽然是村里,但排场还真是不小,菜不说了,应该都是姚忍毅亲手做的,酒还真是好酒,洋河的梦之蓝,并且还是梦六,在吴东的超市里大概要卖到七八百一瓶。
无论程煜怎么推辞,姚大宏依旧坚持把程煜让在了首座上,他自己挨着程煜坐下,这才招呼那几个老头儿也都坐下。
“这会儿正是饭点,忍毅要在厨房忙,等过会儿忙完了,再喊他过来敬姑爷您几杯酒。姑爷您这一路上也辛苦了,先喝点吃点,吃完咱们再说事情。”
姚大宏拿起一瓶梦六就要开,程煜连忙拦住了他:“你看我开车来的,待会儿谈完了事,我还得开车回去。所以这饭可以吃,但酒我就不喝了。当然,你和几位长辈要喝是没问题的,让几位老人家等了半天,我待会儿以茶代酒敬各位几杯。”
“啊?这么匆忙?刚来就准备走啊?”
不止是姚大宏,那几个老人也颇为惊讶。
程煜点点头,说:“我事情还真是挺多的,这边谈完了我就得回去,这不是还得安排打发掉那几个人的事情么。而且说实话,你们村子附近也没什么适合留宿的地方,好在离吴东不算太远,路也好走。这样,几位老人家先把酒倒上,然后咱们边吃边聊聊你们村子的事情。”
姚大宏知道留不住程煜,只得点点头,依旧是准备开酒,这次,又有人拦住了他。
那是那几位老人家里年纪最长的,他笑呵呵的问程煜:“程先生您真的不喝点儿?”
程煜摇摇头,道:“老人家,您叫我名字就可以,我叫程煜,而且您可千万别再跟我用敬语了,我这点年级可是承受不起啊。”
老人呵呵一笑,颇有些风度的一摆手,说:“大宏啊,招待客人用这种酒没问题,但我们这几个老家伙么,喝肯定是要喝点儿的,但就没必要喝这么好的酒了。你家条件好,但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没必要这么铺张。你去拿那个普洋过来,我喝惯了那一口儿。”
其余几位老人也纷纷附和,说:“对,五哥说的对,大宏你去拿几瓶普洋来。”
姚大宏还想坚持,却被几位老人呵斥了出去,他只得去拿了两瓶玻璃瓶的普通洋河进来。
那位年纪最长的老人端起倒满了酒的杯子,说:“来的都是客,并且程先生还是来替咱们姚家解决麻烦的,是以这第一杯酒,大家听我的,一起敬一下程先生。”
程煜赶忙端起自己面前那杯茶水,说:“哎哟,这第一杯应当是我敬诸位,您几位这年纪,都能当我爷爷了,我怎么能受诸位敬的酒?”
“我今天是真的不能喝酒,所以就只能以茶代酒,敬几位一杯。”
众人笑呵呵的该喝酒喝酒,该喝茶喝茶,等到程煜吃了两口菜,姚大宏才又道:“我介绍一下,这几位都是我们姚家的叔父,这位五叔,是上一代的族长,也就是……”
见姚大宏吞吞吐吐的,那位五叔主动说道:“程先生既然已经知道我们姚家的来历,我们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我就是上一代的发丘中郎将,不过,咱们这一脉的发丘印早在明朝就遗失了,所以这个身份说白了就是由族中适合继承发丘指和缩骨功的人来担任。这一代是他大宏,原本下一代准备传给忍毅,但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大宏的媳妇儿也把程先生的要求跟我们讲过了,我们之前商量过,在现如今这样的社会,只要有手有脚就绝不会忍饥挨饿,这门手艺,的确也没什么传下去的必要了。所以刚才在程先生抵达之前,我们已经得出了统一的意见。只待这次事毕,我们就彻底断了发丘一脉的传承,从今而后,姚家后人再也不许提发丘中郎将这个说法。从今而后,也再没有什么发丘一脉,我们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姚氏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