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煜翻了个白眼,说:“包叔您别胡吣行不行?摸金校尉虽然也是干倒斗这一行的,但他们跟盗门却是没有半分关系。”
庞县丞附和道:“是啊,老包,盗门是江湖中人,甚至是江湖末流,而摸金校尉,却是堂堂正正的军户出身,他们当年都是曹操的部队,只是为了帮曹操筹集军费,才专门从事这盗坟掘墓的勾当。而且还不只是摸金校尉,曹操当年麾下干这个的,还有个叫做发丘中郎将的军职。否则,为什么江湖上倒斗的很多被称为土夫子,而唯独源自曹操麾下的,却叫校尉和中郎将呢?”
包知县也知道自己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储备,刚才只是兴之所至就插了一句,被程煜和庞县丞接二连三的抢白,也不禁红了老脸。
“二位都是堂堂正正的读书人,不懂得这些也是正常的,总之,摸金校尉和发丘中郎将,是绝不屑于跟盗门相提并论的。或许他们传承这一千多年来,也会跟盗门之人联手,但他们从来都不把自己当成真正的江湖人士。”
“好了好了,这些不用细说,你还是赶紧说说那两人的身份吧。”包知县催促着。
“从那两人左臂外侧也有人为处理过的痕迹,基本可以断定,这俩人是南方盗门的。也正是由于存在摸金校尉和发丘中郎将这两种身份,是以北方盗门里干倒斗这行的,将自己称之为搬山道人,而南方的,则将自己称之为卸岭力士,这两种称呼,又跟南北方盗墓的手段略有不同有很大的关系。这些我就不赘述了,总之,盗墓者,无论北方的还是南方的,他们通常不太跟盗门其他流派的人联手,都是自行其是。所以,这搬山以及卸岭两个流派,为了把自己从盗门之中区分出来,就在各自的印记上做了少许的改动。”
包知县和庞县丞这会儿已经彻底明白了,俩人对视了一眼,包知县道:“所以,你从这些蛛丝马迹里,又确认了那两人是南方盗门里专事倒斗一行的,也就是这俩人是南方的卸岭力士?”
程煜点了点头,心道总算是说明白了。
其实他也可以一进来就直接说这俩人是土夫子,可那样的话,以包知县和庞县丞俩人的性格,指定要跟程煜纠缠不清,必须打破砂锅问到底,不问个清清楚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所以,程煜才干脆从头讲起,只不过,他把孙守义所告诉他的这些内容,都假托虚拟空间里那个死鬼程广年的嘴说了一遍。
“还有些细节,我就不跟二位叔详细说了,总之,我基本上可以确定这俩人是来自于湖广的土夫子。”
程煜几乎知道这俩人接下去要问什么了,所以一摆手,阻止了二人的提问,自己主动说了出来。
“确认这俩人身份之后,我就琢磨,难道是我们塔城周近有什么大墓被发现了?所以竟然引来了湖广的土夫子?虽说咱们这儿离湖广也不远,但土夫子更多都是洞庭湖南边的,这跟我们这儿就差的远了。刚才胡班头跟我说可以帮着我们快班查访,我就央告他,麻烦他去城外走走看,或许能从坟头墓地的乡间找到些线索。”
包知县一拍桌案,惊得程煜一个激灵。
“干得不错!煜之啊,你果然是有大才之人啊,你这样的人,只是做个小小的捕快……”
程煜赶忙摆手,硬插进去说:“行了行了,包叔,咱们现在不说这个,一切都等这个案子结束了之后再说。我这些发现呢,还要去跟锦衣卫那边通个气,昨儿我听曹头儿说,他们总旗干脆把其他三个县小旗手下又调来了些人手,让曹头儿负责全力侦破此案,我们说好要互通有无的。
眼见着其他三个县的小旗手下那些校尉也差不多往这边赶了,别回头到了这儿曹头儿那里半点线索都无,他带着小二百号人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那才叫耽误事呢。所以,您二位已经满可以好好想想如何措辞将这起命案上报了,我也先去忙活我该做的事情去。
总之,锦衣卫那边要插手,但没有接手,您二位跟知府老爷说明清楚,他就只能等锦衣卫的百户老爷做出决定之后,再给二位制定时限。而锦衣卫那边的百户跟费总旗是乡党,私交好得很,肯定不会为难他,这时限定然比咱们知府给您二位的时限宽裕的多。但不管如何,时间总是有限,我定当全力在时限内破获此案,给二位老爷一个交待。”
包知县见状,也只得收起自己的老生常谈,挥挥手,很嫌弃的让程煜赶紧滚蛋了。
临走之前,程煜找庞县丞把他的坐骑借了过来,虽说明朝没有严格规定城内不准骑马,但程煜白日纵马,总归留人口舌,所以还是骑着庞县丞的骡子代步比较稳妥。
到了旗所,大概是昨日程煜进入费林的房中跟他交谈甚久,而后竟然让费林改变了不接手那件命案的决定,并且跟程煜关系不错的曹正竟然被责令全权督办此案,另一名小旗黄平竟然成了个摆设,是以锦衣卫上下很明显对程煜的态度变得更加友善了。
甚至于,一向不怎么出面,整天钻在自己房里的旗所知事,竟然主动的迎出门来,还让一名校尉把程煜手里的骡子牵去系住。
虽说知事只是个八品小官,在锦衣卫里看似很不起眼,但由于知事只是在各所办事,他们本身其实是属于经历司的人,负责的是文书、档案以及钱粮等事务,是以别说是小小旗所,即便是在百户所千户所,那些已经进入到中层的百户和千户,对知事也都客气的人。要知道,文书档案这些还可以有锦衣卫各级主管自行向上呈交,可钱粮,事关锦衣卫的命脉,倒不是说知事敢在俸禄吃喝用度这些方面玩花样,但办案是需要大量经费的,这些经费也都是掌握在知事手里啊。他要是不拨款,基本上锦衣卫就算是瞎了,啥案子也不用办了。
现如今这旗所的知事竟然主动跑出来跟程煜套近乎,可见这旗所上下,那帮锦衣卫现在把程煜看的有多重。
程煜自然也不会托大,而是依旧客客气气的跟知事客套的打着招呼,约好了找时间喝酒之后,程煜才大步朝着旗所里边走去。
之前看到程煜来了的校尉,当然是早就有人进去报告了曹正,曹正连大圆帽都来不及戴,就匆匆跑出来迎接程煜。
跟着曹正进了班房之后,看到班房里还有几个轮值歇脚的力士,曹正很是不悦,像是轰苍蝇一般把那几个负责站岗放哨的力士赶了出去。
“昨夜我一夜都没睡好,今天早晨点了卯之后我就想去找你,但转念一想,你估计也得安排今日的行动,然后保不齐还得跟知县汇报,就没敢去惊扰你。昨晚从你家出来之后,我赶忙去了趟义庄,一看之下,你猜怎么着?”
程煜笑了笑,也不理会曹正那一脸便秘的表情,径直在他小旗的位置上坐下,智珠在握一般的说:“右胸和左臂外侧,很明显都有动过手脚的痕迹,野狗也没啃干净。”
曹正呆住了,随即醒悟过来,一拍桌子,说:“等于说你昨晚也去过了阿是滴啊?”
程煜微笑着点了点头,说:“的确是去过了,我去的时候,你们的校尉说你刚走。”
曹正顿时泄了气,他还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线索,可现在看程煜那平静如湖的模样,顿时就觉得这个发现可能也没什么用。
“跟我同去的还有我大哥。”
曹正眉毛一扬,他虽然是锦衣卫,但当年那份通缉文书并没有落在他手上,不属于他管的案子,这也是为何孙守义一回塔城,另一个小旗黄平就径直找上了县衙的原因。当年,孙守义的通缉令,是归黄平管的案子,现在虽然蒙圣恩大赦天下,那份通缉文书也不作数了,但黄平担心孙守义还有别的事情,是以提前跟官府方面打好招呼。尤其是黄平显然也查出程煜跟孙守义是什么关系,这里边牵扯到一个捕头,哪怕一个衙役对锦衣卫而言不叫事,可总也不能半点面子都不给。所以黄平就跟庞县丞交流了一番,一半是公对公的知会官府方面,另一半就是让庞县丞好好的跟程煜叮嘱一番,总之是不希望给孙守义再犯事的机会。
是以曹正并没有深究过孙守义的身份,而不像黄平一样,多少也知道些孙成以前的勾当,但黄平自然也能查出孙守义其实并没有做过任何盗墓的事情,否则孙守义回到塔城,黄平就不仅仅只是找庞县丞扯扯淡那么简单了。不过黄平也没有那么神通广大,他只是查出孙成恐怕跟盗门有所牵连,尤其是倒斗的那些贼人,但也并不知道孙成和孙守义竟然是摸金校尉的传人,否则,哪怕没有罪名,黄平作为一个锦衣卫,但凡他还想升官发财,就不可能放任自己治下还有这么个身份的人,肯定得给他抓起来,打入诏狱再说,没有罪也能给你弄点儿罪名在身上。
曹正并不知道这些,否则他对孙守义的态度也肯定会有些不同,总归是吃公家饭的,谁会愿意自己治下隐藏着一个哪怕他永远不会犯案的江洋大盗呢?
于是当程煜提及孙守义的时候,曹正只是点了点头,道:“就是你那位总角一起长起来的世交孙大哥吧?”
程煜也点点头,说:“正是。”
“你带着孙大哥去干嘛?他也懂验尸?”
程煜翻了个白眼,说:“你是不是头脑坏的了?我们就是去看看伤口有没有人为的痕迹,要懂验尸干么四啊?”
曹正嘿嘿一笑,挠挠头。
“我那个大哥,前几年不是不在塔城嘛,是因为他被朝廷通缉了。”
曹正一脸惊讶,张大了嘴,心说这特么是我能听到的?你一个捕头,大哥是通缉犯,我尼玛一个锦衣卫小旗,昨儿还跟通缉犯一起把酒言欢,一口一个大哥叫的还挺起劲,还跟人家拍着胸脯说,程煜的大哥就是我大哥,以后在塔城有事儿只管招呼。
程煜知道曹正误会了,摆摆手,说:“我大哥家里从前算是半个江湖人,经常跟江湖上的人,尤其是盗门的人打交道……”
曹正的眉头皱的越发紧了,心说麻蛋你快点走行不行?老子看在咱俩的哥们儿情谊上,就权当没听见了。你这些全是虎狼之词啊,有一句是我能听的么?
程煜继续说:“我家以前不是主要做文玩金石这些东西的生意的么?也不瞒你说,这里边有不少大概都是明器。这也不是我一家,全大明干这行的,就不可能有干净的完全不沾这些东西的。我大哥他爹呢,跟江湖上盗门的人有些来往,就比较方便去收这些东西。”
听到这里,曹正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心说你特么倒是说全乎了啊,这大喘气的差点儿没把老子吓死。你早说你爹跟他爹是做生意的,收了点明器,九成九还是贼赃,这倒是没什么,无非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事,而且这都是上一代的事情了。
“虽说我爹跟他爹都相继去世了,但他孙家在江湖上总也算有一号,所以呢,五年前,有一伙盗门的家伙,就找上了门,让我大哥帮他们联系个能销赃的门路。我大哥也没多问,无非就是做个中间人的事,以往他爹折腾这些的时候,这些贼赃大概率都是我爹帮着处理,也就不用另找门路……”
“喂,程头儿,咱们能稍微含蓄点儿不?你这一口一个贼赃的,我好歹是个锦衣卫,你这么讲话,我是装听不见呢还是装听不见呢?”
程煜哈哈一笑,看着曹正那拧成一团的脸,摆摆手说:“这不都是上一代的事情了么,我又从来没干过这些,你要是真想履行你锦衣卫的职责,我把我爹埋在哪儿告诉你,你把他挖出来审一审?”
曹正看了看手边,也没什么适合的东西,否则他真想找个东西砸程煜一下。
“反正呢,就是这么回事,那帮江湖人找我大哥帮忙牵线,结果我大哥牵了线,但他也不知道那帮人是挖坟的啊,手里全是明器,而且极为贵重,搞得买家都有点儿不敢收这批东西了。结果一来二去,就被官府知道了,那帮家伙就这么被捉拿归案。可是,这帮家伙,作为江湖人却半点道义都不讲,这边刚被抓,那边就攀咬我大哥,非说我大哥也是他们同伙。这办案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糊涂官,这一帮刨坟掘墓的玩意儿的话能听么?就算是要听,你是不是先找我大哥配合一下调查问问情况再说?他没有,那个呆逼官直接上报,完后刑部批下个通缉文书来。我大哥听说之后,连夜逃离了塔城,在外边躲了几年,今年咱们不是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么,他这本就是捕风捉影的通缉文书,也就被赦了,这样,我大哥才敢回到塔城。”
曹正这才放心,虽然程煜这番话里,有很多真的是不能听,但好在那都是上一代的事情,他和孙守义显然并没有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
“以后这种东西,你不用跟我说的这么细,就说大哥被人冤枉,但他跟江湖人依旧有些来往就是了。而且这也不难理解啊,我昨天见到的那个王雨燕姑娘,一看就是江湖人。”
程煜一想也是,但他也是故意把孙守义的事跟曹正说的,程煜也算是看出来了,当年孙守义的通缉文书肯定是黄平那支小旗负责的案子,所以曹正对此几乎是不知情。但程煜偏要让曹正知道,这样一来,即便是黄平日后还想找孙守义麻烦,曹正就可以在中间帮着挡驾了。再加上费林应该会配合一下,到时候大不了监督孙守义的责任,落在曹正头上就行了。程煜相信,这种小忙,曹正肯定是会愿意主动相帮的。
“得说清楚啊,省的以后有什么问题,你说我连你都瞒着。”
程煜说的语重心长,曹正也不是糊涂人,心里已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黄平那边要是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你跟我说。”
程煜要的就是这句话,笑纳了。
“我大哥因为多少跟江湖人沾点边,所以,如果尸体上真有什么可以分辨身份的印记,哪怕仅凭部位,我大哥未必一定知道,但至少肯定比我懂得多。”
曹正连连点头:“那倒是。”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对那点线索的新希望。
“还别说,真让我给撞上了,我大哥还真的就知道。”
于是乎,程煜又把盗门分南北,外八行又是怎么一回事,以及倒斗的跟其他流派怎么不合群之类的事儿,又像是说评书一样跟曹正讲述了一遍。
跟包知县以及庞县丞不同,曹正听到这些东西那叫一个带劲,恨不得搬个小板凳抓把瓜子再泡杯茶就一直听程煜讲下去了。
到最后,当然还是把那俩人土夫子的身份钉死,曹正顿时就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分派人手了。而程煜来之前,他正犯愁呢,平时是犯愁人手不够用,现在是犯愁人手太够用,够用到他都不知道往哪儿用了。
“老子这就安排人,全都出城给我到处去看看哪儿有坟被盗了没的。”
程煜拦住了他,说:“这是一条路,但你给留十个人,要那种越不起眼越好的,换上便服让人无论如何都看不出他们是官家身份的,最好是像那种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似的。”
“滚!你埋汰谁呢,老子手下哪有那样的人。”曹正很是不满的骂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