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歌似乎是个不一样的存在。
他几乎不转述任何从别处听来的关于她的消息,不预设她需要什么,不猜测她的状态。
他只是清空自己,成为一个纯粹的、专注的接收器。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沉默的宣言:在此刻,我不是任何人的传声筒,也不是任何剧本的演员。我只是你面前的一个人,准备听你亲口说出的、未经转译的版本。
在他面前,她可以放下那套应对“可能被转述”的谨慎措辞,可以让愤怒听起来像愤怒,让脆弱听起来像脆弱,而不必担心它们会被打磨成另一种模样,呈到韩安瑞的数据台上。
萧歌的倾听,是在那个楚门世界的穹顶上,用专注和沉默,凿开的一扇能透进真实星光的小窗。光虽微弱,却足以让她确认——至少,还有一个人,愿意且能够,确认她声音原本的波长。
“我当你的树洞。”当萧歌听完她关于她对于此事地冰冷描述后,没有分析,没有安慰,只是点了点,Shirley终于感到,自己呼吸到了真实的空气。
她知道,离开这里,走入阳光或夜色,那件外套又会自动披上,那些无声的共谋仍在继续。但咖啡杯壁上沁出的冰凉水珠,萧歌平静的目光,以及自己刚刚毫无修饰的叙述,都像一颗被悄悄埋进冻土的火种。
微弱,却真实地存在着。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每个人都包裹在自己的皮囊里,行走在可见的光天化日之下。只有她,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由恨意和数据编织的薄膜包裹,与真实的世界永远隔着一层可悲的厚障壁。
而那个织网的人,那个幽灵,此刻或许正坐在某个黑暗的房间里,面对闪烁的屏幕,满意地看着她又一次“感知”到了他的存在。他大概以为,这是一种特别的“连接”。
Shirley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并不断鲜的空气。
不,韩安瑞。这不是连接。
这是永不愈合的伤口,在每一次不经意的撕扯中,汩汩流出的、名为恨意的脓血。
恨意是有纹理的。
最初的恨,直接而锋利。他害过她,具体手段已模糊成一片灼痛的记忆光影,只留下“被设计”、“被坑害”的结论,像一枚生锈的钉子楔入信任的木板。
他给她添过无数堵,那些恰到好处出现的障碍、莫名其妙黄掉的机会、人际间突然滋生的误解……事后品味,总能尝出他手指翻动数据线缆留下的、冰冷的金属余味。
就像像有个聒噪的、愚蠢的旁白,黏附在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而她是网中央那只永远无法真正挣脱的飞虫,每一次振翅,都能牵扯出丝线上传来的、属于他的颤动。
多久了?她仰起头,回忆着。好像所有的缘起,来自那个多年前的遥远的下午。
此时韩安瑞和白芷已经物理上分开——都从原来那个蒋思顿的单位离职,没有每天见面的合理基础,但是不知从哪一刻起,韩安瑞最初开启一种“幽灵式控制”,但这个事件,是白芷已知的他的首次尝试。
一个周日下午。
窗户外面的阳光非常的灿烂,可是白芷依旧感觉冷得哆嗦。
白芷放下手机,指尖残留的却不是屏幕的玻璃质感,而是一种滑腻的、仿佛沾了油污的不适。
刚刚刷到的那条朋友圈,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她早已麻木的神经末梢。
发动态的是个只见过一次面的女生,朋友圈里都是xZ旅拍,头像永远是经幡和雪山。
虽然不熟,但是在她的印象里,对方是一个带点文艺范的就脾气温和、岁月静好的代表象征。
此刻,她却用与头像截然相反的暴烈文字,在朋友圈里不点名地持续轰炸了快两个小时。
“……有些女人骨子里就是不检点,专往那种灯红酒绿的脏地方钻,穿得人模狗样,心里不知道装着什么龌龊……”
Shirley的目光落在“脏地方”三个字上,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
中午,她只是给一位考虑创业的微信好友点了个赞。那条朋友圈写着:“诚邀有识之士,下午三点,xx酒店大堂茶座,共商大计。”
那个酒店名字她好像听过,大堂有个正规的商务茶座。
她按图索骥地去了。安静地听,偶尔发言,穿着最寻常的衬衫与过膝的A字裙。整个过程平淡得近乎乏味。
她本来以为可能有潜在商业或者职业合作可能,因为毕竟刚刚离职,内心还是稍有焦虑,后来发现可能只是简单聚会。
既如此,她就简单当成一场单纯的聚会,根据自己最擅长的创意能力,贡献了一些想法和点子,五六点左右,大家就散了,各自回家。
可现在,正当她刚经过堵的让人毫无脾气的晚高峰,走到家门口,从包里找钥匙开门的时候,顺带刷了一下手机,没想到,不知怎么捅了马蜂窝了。
这个遥远的、几乎算陌生人的xZ女生,却精准地炮轰着“酒吧街”、“不检点”和她的“装束”,这个装束细致到甚至还包括她那天A字裙下面丝袜的颜色和凉鞋的款式。
哦,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这个酒店确实是正规酒店,但是酒店地址在城中着名的酒吧街的腹地。
不经提醒,她还真的没注意把这两者联系到一块去。
七点到九点,整整两个小时。她不停的发朋友圈,好像生怕没被看见一样。
因为确实一起喝过一次茶,也算是有一面之缘,看她那么爆裂的在朋友圈“发疯”,白芷实在好奇的去留言相询还想着要是真的受了委屈还打算安慰一下,但奇怪的是,对方也只是轻飘飘的回答,“没说谁,你不认识的。”
是谁,把“地点在酒吧街”这个需要特意查看地图或熟知当地才会建立的关联,连同她那晚平淡无奇的着装,一并提炼出来,变成了攻击的弹药?
是谁,精准知道她在那个时间去了那个地方?酒吧街,在当时的地图上应该不过是一个黑点都算不上的距离吧,方圆有30米吗?
更何况,她就点了个赞而已,没跟任何人说啊?她甚至连邀请者本人都没说,完完全全是“空降”的。
答案像房间里的灰尘,无处不在,却又抓不住实体。
她是个外地人,除了他有能力时刻关注、瞬时定位,还会有谁这么关心她什么时候去了哪里?
韩安瑞。
这个名字甚至无需在脑中完整浮现,一种熟悉的、厚重的厌憎感便包裹上来,比那女生的辱骂更让她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