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叶默的问话,杀手陈正豪脸上的表情也很无奈。
他低着头,纠结了很久,然后突然抬起头来。
“其实,我很纠结,这件事憋在我心里很久了,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很他妈可笑,妈的,我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我居然……”
“实话跟你们说吧,我喜欢钟萍,我爱上了她!”
这句话说出来,审讯室里的众人一下子就愣住了。
震惊,但并非完全意外。
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被人困在笼子里虐待了几个月。
这时候,一个女孩,杀了施虐者,将其救了出来。
换了谁,都会对其有所感激,甚至爱上对方。
这种情境下产生的强烈情感依赖,混合了感激,崇拜和生存欲望的投射,甚至可能掺杂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某种变体。
演变成一种畸形的爱意,对于陈正豪这种情感世界可能本就贫瘠的人来说,是完全可能发生的。
这不奇怪,甚至符合某种残酷的心理逻辑。
但此刻,最大的疑问随之而来。
既然你声称爱她,为何最终又用如此残忍的方式剥夺了她的生命?
叶默没有让震惊的情绪过多停留,他需要立刻抓住陈正豪此刻相对坦诚的心理状态,深挖下去。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语气沉稳地追问道:“既然你爱她,为什么还要杀她?”
听到这个问题,陈正豪脸上那种无奈的表情骤然变化,他突然咧开嘴,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
听起来就像是在笑他自己。
“是的,我爱上了她!”他重复道:“但仅仅就爱了几天……或者说,只爱了那么一瞬间,用一句比较有文化的话来说,就像沙漠里快渴死的人看到的海市蜃楼,很美,但一碰就碎。”
“当时,我又渴又饿,被关在笼子里,我以为我死定了,但是,谁也没想到,那个被阮强控制起来,经常被强迫在我面前受辱的钟萍,居然来救我了。”
“她当时来到铁笼子跟前,拿着阮强身上的钥匙,将铁笼子打开,我当时饿到虚脱,根本就没有力气。”
“钟萍不嫌弃我又脏又臭,她进来扶着我,跟我说,她把阮强杀了,来救我了。”
“我当时难以置信,我看着她,就像看到天使一样。”
陈正豪说到这里,停顿了很久,喉结上下滚动。
“能……让我喝杯水吗?”
闻言,叶默对旁边的记录员示意了一下。
很快,一杯温水被端到了陈正豪面前。
喝完了水,陈正豪接着说道:
“钟萍救我出来之后,还给我吃的和水,我被困在笼子里那么久,早就饿的要死,当时的钟萍在我眼里,真的就像是女神一样,那种感觉……你们没经历过那种彻底的绝望,所以感受不到。”
看着陈正豪说话时脸上的表情,可以想象,他当时那种获救时刻的救赎感和情感冲击,有多么强烈和真实。
这为他后续的行为提供了一种扭曲但内在自洽的心理动因。
叶默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此刻的情绪窗口。
这种沉浸在回忆中的,带着强烈情感色彩的坦白,往往能带出更多不加掩饰的细节和真相。
他没有打断,只是用眼神示意陈正豪继续,同时手中的笔在记录本上快速而准确地移动着。
陈正豪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平复一下有些激动的情绪,但效果不大,他的语速反而加快了一些:
“我是个杀手,过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我没有女朋友,也没正经谈过恋爱,解决需求的方式就是去嫖娼。”
“交女朋友,找老婆这种事情,纯粹就是给他妈自己找麻烦。”
“我这个人最大的爱好就是杀人赚钱,然后就去澳门香港赌钱,一晚上输光了都无所谓。”
“但是在那一刻,我真的体会到了……爱一个人的滋味。”
“就跟他妈看电影一样,电影里的台词不是经常说,爱一个人,不是想占有她,而是想保护她。”
“我当时就是有一种一定要保护钟萍的那种感觉你们知道吧。”
陈正豪说到这里,依旧没有说出来,他以后为什么要杀了钟萍的原因。
但是,审讯室里,没有一个人急着询问。
因为,所有人,都想知道这整个过程中。
都想知道这全部的细节。
所以,大家都静静的听着,听着杀手陈正豪讲述当年的故事。
“钟萍带我来到屋子外面,我看到了阮强的尸体,就倒在门口摩托车旁边,浑身是血,死透了。我心里没有任何波动,甚至觉得痛快。我问钟萍,为什么要救我?不怕我出去后反过来害她吗?”
“钟萍当时和我说,说她不忍心看到我天天被折磨,觉得我和她一样,都是可怜人,所以一直就想找机会杀了阮强,把我救出来。”
“我当时听完之后,心里……非常非常感动。我这一辈子,到处去杀人,从来就没对任何人说过一句谢谢,但是那天晚上,我对钟萍说了一声谢谢。”
“钟萍听完之后,她对我说:不用谢,能把你救出来,我也很开心,好像……我也把自己救出来了一样。’”
“当时,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我人都呆了。脑子里嗡嗡的,什么想法都有。我甚至……甚至产生了一种非常荒谬的念头,我打算金盆洗手,不干了!”
“我想带着她远走高飞,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弄个清白身份,好好过日子。我可以去工地搬砖,去当保安,干什么都行,只要跟她在一起就好。”
“甚至连以后孩子的名字我都想好了。”
陈正豪的描述,勾勒出了一个在极端情境下,杀手内心世界发生的剧烈地震。
长期压抑的情感需求,绝境获救的感恩,对正常生活的虚幻憧憬,全部投射到了钟萍这个具体的拯救者身上,催生出一个短暂却极具驱动力的爱情幻想。
听到这里,叶默一边快速记录下这些关键的心理动机描述,一边适时地将话题引向更具体的犯罪事实,以验证其供述的真实性,并串联起已知线索:
“后来呢?你们是怎么处理阮强尸体的?”
陈正豪从那段情绪化的回忆中被拉回现实,表情恢复了些许冷静,但眼神依旧复杂:
“我本来……按最初的念头,是打算带着钟萍立刻离开那个鬼地方的。”
“毕竟阮强死了,我的任务从某种意义上也算完成了。”
“我只要联系上中间人,证明阮强已经死了这件事,我就可以拿到十万块钱。”
“但是钟萍不同意。”
“她和我说,阮强死了的消息,绝对不能马上让人知道。”
“不然警方肯定会调查,她和阮强待过一段时间,到时候,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她。”
“她不想再过东躲西藏,被人控制的日子了。”
“她说,她想把自己的身份彻底换一下,洗白,然后才能真正过安稳的生活。”
“我当时还在犹豫!”陈正豪皱起眉头说道:“毕竟,多留一天就多一分风险,而且,说实话,我都没怎么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但钟萍接下来对我说的话……让我彻底没了犹豫。”
他停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甜蜜与痛苦的神色:
“她居然说……她也喜欢我。她说在救我的那一刻,就觉得我和其他男人不一样,说我眼睛里还有人味儿,她说,她想和我一起洗白身份,然后……和我安心的过日子。”
“我他妈当时就彻底沦陷了,就觉得,为了她,什么都值得。”
“于是,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完全亮,我和她就开始想办法处理阮强的尸体。”
听到这里,叶默这时精准地切入一个细节问题,既是为了验证供述,也是为了引导叙述的精确性:
“你们是不是去县城里买了铁铲和镐头?”
“对!”陈正豪点了点头,对这个细节被知晓并不意外:“我会骑摩托车,阮强的摩托车就停在院子里,在钟萍的指路下,我骑着摩托车,去了最近的县城,在五金店买了锄头、铁锹,还有结实的麻袋和绳子。我怕一次买太多引人注意,还分了两家店买。”
“回到阮强老家,我们选了个地方,就在屋子后面靠近树林的那片荒地,土比较松。”
“我们一起挖坑,我虽然身体虚,但毕竟底子在,主要是我挖,钟萍在旁边帮忙清土,还把阮强屋里的衣服、被褥、一些生活用品都收拾出来。”
“挖了挺久,坑足够深了,我们把阮强的尸体用麻袋套上,抬进去,然后把那些东西也扔进去,一起埋了,尽量把土夯实,上面还撒了些落叶和碎石。”
“钟萍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制造出一种,阮强又像以前一样,出去外面打工了的错觉,这样一来,短时间甚至永远都不会有人发现阮强已经死了,我们就有时间处理后面的事情。”
叶默迅速将信息记录下来,与现场勘查报告、物证分析进行比对。
埋尸地点、工具来源、处理方式……基本吻合。
这进一步证实了陈正豪这段供述的真实性。
然而,核心的谜团仍未完全解开。
叶默笔锋一转,抛出了那个直接导致陈正豪后续一系列行为,并最终将其暴露的关键案件:
“同年,也就是你们处理完阮强尸体后不久,贵阳发生一起入室抢劫杀人案,十六万元现金被抢,这件事,也是你做的吧?”
听到这话,陈正豪脸上的追忆和复杂情绪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颓然和认命。
“对,是我干的,我杀了那名包工头,抢走了他家里的十六万元现金。”
见到陈正豪果然直接就承认了这件事,审讯室里的众人,都觉得有些意外。
刚杀了阮强,又去杀人抢劫,这不符合一个谨慎的职业杀手的常规行为模式。
“你为什么要去杀人抢劫?”叶默问道。
闻言,阮强长叹了一口气,随后回答道:“钟萍和我说,之前阮强找到一个人,可以把他们的身份洗白,但是要花钱。”
“我问她要多少钱,她说一个人八万,两个人就是十六万,只要能够搞到十六万,就可以换来一个干净的身份。”
听到这里,众人心里的疑惑解开了。
其实想想也知道,钟萍正是利用这十六万元,让刘波帮她搞来的学历。
所以,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肯定也是钟萍。
这个假王芳钟萍,去过东南亚诈骗区当过那么多年的助手,在骗人这个手段上,她不输任何人。
于是,叶默开口道:“意思是,钟萍让你去抢的钱是吧?”
“也不完全是,反正当时基本上被钟萍洗脑了,她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她说她要十六万元,我立即就去杀人抢劫十六万回来。”
闻言,叶默紧皱着眉头问道:“你是一个杀手,为什么连抢劫这种事情,都这么专业?”
“我干杀手之前,就是干抢劫的,而且,专门入室抢劫,我在福州入室抢劫,杀了一家四口,然后到了苏州,又入室抢劫,杀了一对情侣,98年津门不是填海造城吗,搞大开发,我过去又杀了三个人,抢了两万块钱,所以,我对这方面,非常擅长。”
“后来因为监控多了,刑侦技术发展了,我才没办法,只能改行做杀手,毕竟,入室抢劫太容易留下线索了。”
听到这话,此时审讯室里,所有人的脸色都异常沉重。
审讯室外面,李局长拳头紧握。
没想到,抓到的这个家伙,居然还是逃亡多年的连环抢劫杀人犯。
“你这辈子,总共杀过多少人?”叶默此时强压住内心的愤怒问道。
“记不清了,我很小就开始杀人,从南方一路杀到了北方,又从北方,杀回南方,最后又去香港那边杀了一段时间,我其实以后还打算出国杀一圈儿的,可惜,现在没机会了。”
听到这话,叶默脸色冰冷至极。
他死死地盯着陈正豪,面无表情的问道:“你走上这条路,是有人专门带你,还是你自己去做的?”
“没有人带我,我天生就喜欢杀人,小时候家里的鸡鸭牛羊,我都喜欢弄死,就是很享受杀死这些东西的感觉你知道吧,很上瘾,偷偷告诉你们,我妈也是我杀的,这件事,到现在都没人知道呢……”
说到这里,陈正豪露出了一种很骄傲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