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吴细妹第一次主动去联系陆泽。
这次的情况跟上一回完全不一样,吴细妹并非是因为身体方面的疾病,而是她心中的那一座高楼在逐渐坍塌。
她在城内认识的人并不多,除却相好的倪向东之外,便只有曹小军能相信,可吴细妹有些事情并不愿跟曹小军去倾诉。
吴细妹反而在第一时间想到陆泽,并非是对于陆泽有着男女间的情愫,单纯是对方身上有着令她感到莫名心安的气息。
这是病人对于医生的信任跟依赖。
还是熟悉的甜蜜蜜理发店,在经过那次打砸以后,很快就恢复如常,只是生意不可避免的受到影响,客流量变得稀少。
所幸这段时间的吴细妹也没有太好的心情去给客人剪发,直到陆泽来到这里,吴细妹浑浊眼里终焕发出丝丝光亮。
“老板娘。”
“剪头发。”
陆泽仿佛跟没有察觉到吴细妹的异常一样,他熟络的躺在洗头椅上,温热的水流透过花洒打湿陆泽的发丝。
吴细妹眼眉低垂,替陆泽洗发,然后将头发擦拭干净,看着陆医生坐在剪发的椅子上,她为陆泽披上灰白色的罩衣。
耳边响起电剃刀嗡嗡的声音,陆泽抬眼望着面前的半身镜,镜子里的吴细妹神态认真而专注,在低着头剪发。
陆泽的头发并不算长。
今天并非是陆泽每月固定的剪发日,他是被吴细妹请过来的,陆泽终于开口:“我前几天听说了你这里发生的事情。”
“解决了吗?”
吴细妹低头:“嗯。”
事情已经解决,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倪向东,跪在家里求着她原谅,表示他只是一时糊涂,没想要跟那大姐头怎么样。
倪向东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
在上周末晚上的时候,曹小军私底下找到在理发店动手的那伙人,他进行着发狠的报复,现在已经被关进了拘留所。
那里就是曹小军的第二个家,在成为倪向东的小弟以后,他便习惯性的替着倪向东出头打架,然后抗下全部的罪名。
这次的事情,便到此为止。
吴细妹抬起头,陆泽跟镜子里的她对视,陆泽认真道:“所以,你想要跟我寻求哪一方面的帮助呢?”
“细妹啊,在这个世上,你可能会遇上好人、坏人、贵人,但真正能帮你解决痛苦的人,只有你自己。”
吴细妹嘴唇微动,欲言又止,最后却化成一道长长的叹息,清泪在脸上流淌:“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只是知道我现在生了病。”
“我想找到医生来治我的病。”
头发很快剪完。
吴细妹用吹风机帮陆泽吹干头发,替他摆弄着全新发型,那张苍白的脸上扯出难看的笑容:“我这手艺倒是没退步。”
陆泽转过身来,笑着道:“所以,今天的我需要在你的办公室里办公,你替我剪发的钱跟我的出诊费正好相互抵消。”
“好。”吴细妹点头,她抿着嘴道,“这么算的话,应该是我赚了吧?”
“确实。”
紧接着,陆医生就开启这场特殊的治疗,他看着面前的少女,一本正经的道:“你过去的痛苦应该是来自于吃不饱。”
“现在的你已经成年,而且剪发的手艺这么好,足够来养活你自己,但现在的痛苦跟以前的痛苦是一样的。”
“你想要的东西得不到。”
“所以你才会感到痛苦。”
吴细妹并未跟陆泽说过她的过去,但有些简短的话里藏匿着很多信息,她笑得很难看,陆泽一语中的,言明痛苦源头。
“医生。”
“你绝对是个很专业的医生。”
吴细妹没有想到,有一天的她会找到个有些陌生的男人倾诉痛苦跟心声,甚至想让对方站在男人的角度去分析倪向东。
“你们在一起多久?”
“认识不到一年,在一起大半年。”
陆泽耸了耸肩:“倪向东在城里算是个很有名声的道上人,江水东,哑巴曹,两人凭借着手快心狠,混迹出了名堂。”
“倪向东本来就是浪子,你为什么非要让他金盆洗手,跟着你平稳生活呢?这种安稳到一眼到头的生活,真的很好?”
陆泽并未替吴细妹分析倪向东,反而开口反问着她,后者当即就沉默下去。
最后,她苦笑着道:“因为我认为那样的生活是很好的。”
“是啊,那是你想要的生活,并不是倪向东想要的生活。”陆泽认真道,“也许你等个几年、或者十几年,他愿意过这种平稳生活,或者到明天就愿意了呢?”
吴细妹本以为陆泽是在开玩笑,却发现他神态格外认真,不由眉头蹙起:“为什么到明天就愿意了呢?”
陆泽笑道:“明天被人砍成重伤,不能再混迹江湖,就只能退隐了呗,到时候你开着理发店,去养活一大家子人。”
“如你所愿,可以平稳过一辈子。”
吴细妹没忍住,她都笑出声来,积攒在心底的那抹阴郁终于消散开来,发现陆泽比她想象当中要更有趣一些。
她的心里其实有着答案,只是一直都不愿意去承认那个令她难过的答案——那就是她跟倪向东两个人...并不合适。
这个答案听起来简直有些匪夷所思,他们明明是一对身处于热恋期的恋人,彼此相爱,分享秘密,触动着各自的心弦。
结果...
他们两个人却并不合适。
陆泽笑道:“倪向东是浪子,他爱的是这片大海,一瓢海水怎么能喝饱呢?又能够新鲜多长时间?”
“遇见年轻漂亮有意思的女人,撩拨一下,处一段时间,在她的身体跟灵魂上都盖个章,然后...就再没有然后。”
“对浪子而言,这就是结局,道上的人只讲究利落、图个快活,他享受着你的柔顺跟便利,又懒得去替你织造个家。”
“当然。”
“倪向东绝对不会想要跟你分手。”
并非是因为爱。
而是因为如孩子般的占有欲。
“不管他要不要,都是他的,哪怕放在旁边落灰,都不允许别人去碰。”陆泽轻笑着起身,“这就是浪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