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辉色,紫烟渺渺。
天空中那封印着六道太阳日精的符箓闪着光,如同第二颗烈日,闪烁在金一山门之上,飘飘的白气凌驾,羽衣真人沿着青玉之阶向上,很快在最高处的洞府外见了一道士来迎。
这道士高冠白袍,面上含笑,见了这位羽衣真人,点头道:
“允儿回来了!”
听了这话,羽衣真人深深一拜,直起身来,亮出那一张不算多俊的面孔,眼神中亦满是感慨。
“见过老祖宗!”
正是常昀真人,张允!
纯铄真人深深地叹了口气,将他搀扶起来,领他往高处走,叹道:
“身为我家嫡系,本该在青革天安心修行,真是委屈你在红尘之中奔波,受人算计。”
张允神色复杂,答道:
“各有各的命数机缘,算不得什么委屈,虽然大有起伏,如今的结局亦不算太差。”
一老一少便往洞府中而去,过了三槛,纯铄真人方才开口,有些好奇地道:
“你那好弟子,如今不曾带回来见一见?”
提到钟谦,张允也颇为满意,笑道:
“他本事不俗,才智过人,亦是百年未有之人物,合该入我族门墙,如今成就神通,修在『元雷』,假以时日,必是天骄!”
纯铄听了这一阵,定定地思量一阵,道:
“原来是元磁大道,三雷之奇,亦好极了…”
张允虽然早知自己这位长辈道行深厚,如今听他谈吐,果然有些发人深思的玄妙处,随口问道:
“诸位长辈高瞻远瞩,当年让我取了苗杜山的【天殷元珠】回来,正用在他身上,而当年让出镗刀山,作金煞化磁之变,也帮了他成就『元雷』的『脱煞胎』,亦称为『主煞仪』,铸在魔煞中,如今神通成就,已化出元磁来了。”
“只是,晚辈对这『元雷』之道一窍不通,只恐误了他。”
他这话却让纯铄无端笑起来,答道:
“我上青道统观三雷之道,乃作阴阳观,玄霄二雷为阴阳二雷,故为偶,元雷掌磁,故为奇,奇偶有变,故有雷,族中的传承,叫他来取即可!”
张允登时大喜,再三谢过了,便一路到了洞府深处,见着一浪荡公子般的人物坐在上头,侧旁立着一位蓝衣真人,抱剑不语。
张允连忙行礼便拜,恭声道:
“见过殿下!”
天霍听了这话,转身下来,笑道:
“你如今的神通比我还广,我如何担得起?”
天霍性情古怪,多年未见,上来就是开一些不太好笑的玩笑,吓得张允连道不敢,天霍便摆手,看向一旁的男子,介绍道:
“这是常昀真人,今后你的道途,可多多仰赖他的帮助!”
这蓝衣的真人赫然是苏晏!
天霍见两方皆客气应了,这位金一道统、血脉尊贵的嫡系眉宇间未有多大喜色,反倒有股郁结般的不爽利,道:
“得了白江,宋帝少不得赏你个王,今后的路,也靠你自己了。”
两方人各效一国,张允却从从容容到了金羽,天霍亦像自家人一般谈吐,宋也好、蜀也罢,在这些金一嫡系眼中,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连方才见过蜀帝的苏晏都不避讳一二!
张允拱手道:
“晚辈明白…杨锐仪恐怕有心封我在白江,若是能成全,今后多有便利。”
天霍随口应了句‘嗯’,面上的沉郁更重了,淡淡地道:
“山稽破灭,程郇之可来了?”
张允面色微妙起来,道:
“我不曾前去,也没有听闻他的消息,毕竟长奚不是什么干净出身,借出听风白石山已是仁至义尽了,不会再去庇护。”
天霍微微眯着眼,盯着手里的玉杯,声音冰冷:
“恐怕叫他有察觉。”
纯铄欲言又止,张允却并未有多少犹豫,低声道:
“这事情…要说大欲道背后没有人指使,我是绝不相信的,既是在点阴司,也是在算计我们,还是觉得…这个时间点,我们和南边走得太近了。”
他叹道:
“寻常神通,可以驱使一二为棋子,可他是大真人兼剑仙,就麻烦得多,已经为人间神通巅峰、才智皆不流于凡俗,又有一个道行精深的老树在指点…”
“等到他神通圆满,更难应对了,这些神通圆满的人物已经是真君种子,多方推波助澜也好,哪一家见不得好也罢,会让他的眼界大不同从前。”
天霍沉沉吐出口气来,淡然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未必等得到他神通圆满!”
张允若有所思,眼前的风流男子却不愿再提了,静静地道:
“且不提他…李曦明外出寻药的事情,你可知晓?”
“晚辈听说了。”
张允神色微微波动,道:
“走访了各方,甚至派人一路深入东海,去寻那九邱道统,看样子是真有几分急切。”
听到此处,天霍抬起头来,与纯铄对视一眼,都望见了对方眼中的沉思之色,纯铄斟酌道:
“这么说…元府的意思,颇有些耐人寻味。”
天霍皱眉良久,道:
“不对劲。”
他站起身来,急切地在洞府中踱起步,匆匆到了一端,又踱回来,郑重其事地道:
“不可能,太阴法门固然珍贵,对元府来说却不是什么难事,狐属手里没有,元府难道没有么?躲灾避难之术,何必外寻?”
张允抚须眯眼:
“不愿给?”
这话让洞中的两人一同沉默,天霍幽幽地道:
“虽说…以下修之心,揣摩圣意,犹如井中窥月,愚不自知,可既然见了这月,难免推测几分…在我看来,如果不提成功的可能性有多么渺茫,至少扶李周巍入明阳,是完全符合元府意愿的。”
纯铄皱眉,见天霍深深吐了口气:
“我想不出他们害李周巍的动机,既然有见阳环,既然青玄为了占这一步主动权,就不可能不期盼推出来一位真君。”
“除非…”
他低低地道:
“除非连狐属也联系不上他们背后的大人了。”
纯铄面色有些复杂,天霍却负手而立,久久不语,张允同样抚须思虑,道:
“老祖宗的意思是…那青谕遣等人,看似风光,实则蜗居秘境,不能与【洞华天】沟通,虽然有心相助,却无能为力…”
天霍点头踱步,神色间多了一分了然,道:
“此刻说什么都不算数,且等着罢,先看看庭州如何应对。”
他眼前的色彩跳动,似乎有越来越多恍然大悟的神色:
‘难怪,难怪阴司保持着这一种态度…那位的状态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如果逼迫太甚,极有可能适得其反…谁也不会愿意见到【洞华天】在南北猝不及防、毫无准备地突然开启!’
……
望月湖。
飘摇的云船缓缓驶来,飞跃的遁光起落,立在船首的男子一身铜甲,雷霆闪闪,侧旁的修士低眉握剑,沉吟不语。
‘凯旋而归…’
‘戚览堰已死…’
这消息惊天动地,湖上一片欢腾,上下皆喜,李遂宁反而是最不可置信的人,第一时间就怀疑是下修对紫府斗法的误判,可仔细往东方观看,见了那满天的角木气象,不信也须信了。
‘戚览堰是真陨落还是假死脱身?治玄榭撑不住了?’
‘他若是一死,洛下乃至于渤烈的局势要谁来把控?’
他思来想去,倒是没有太多未来大范围变动的惊惶——这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于是静心一想,发觉这未必不是好事。
‘戚览堰若是死了,观化道统短时间内是伸不出手来干扰江淮!’
戚览堰就算再偏执、再固执,却也是个身份背景、实力地位都能得到认可的人物,北方十分实力在他手里能拧出个八分来,他若是陨落,换什么拓跋赐也好、是楼营阁也罢,谁能服众?到时连个六分也使不出来!
‘这场白海之战比前世更彻底更激烈,打垮了北方的江淮的所有势力,别说退居中原,窥视南方了,连个波浪都掀不起来…’
‘只是不知…魏王的伤势如何了。’
他特地在此地等着,见着李周达乘雷而归,摆出笑容上前,贺道:
“恭喜叔公!”
“同喜才是!”
听了他的话语,李周达哈哈一笑,将那堆砌在玄舟上的灵物指给他看:
“不算多么好的东西,胜在量大!”
玄妙观被素免抛弃多年,这些东西自然是无法和当年的长霄门相比的,可到底是一个宗门的底蕴,李遂宁都忍不住浮现出些许笑容来。
‘自家要重立秘境,玄韬所费甚多,而这些年家中势力飞速膨胀,扩充兵马,长霄门的资粮已经用去十之六七,如今这么一补,也能恢复到八九成。’
而有了李遂宁的重生,许多繁琐的试错步骤都可以省去,这八九成按着李遂宁的估量,足以建造玄韬的三四成。
这已经是可观的数目,李家本身还有极大的体量,若不是李遂宁深知李曦明还有在西方立阵的心思,举族只要愿意节衣缩食十几年,玄韬的基础灵资已经算得上充足。
‘只是算上那一道灵阵,就是很危险的程度了。’
灵阵立在秘境之前,是一大笔恐怖的开销,偏偏玄韬一启,不炼成不能收手,如准备不足,把所有灵资抽空却不能练成的危险也是有的…
更何况,他可是知道自家和西海【行汞台】的交易,以江南之富庶,平日里供养那些个小道统不成问题,可到了前世拮据之时,也成了一笔负担。
‘毕竟要把前世几十年的准备压缩在短时间内,到底勉强些,要是在哪里能再灭一座道统…那就两全其美了!’
这位筑基修士看上去人畜无害,心里想的却是让所有人惊掉眼睛的、骇人听闻的勾当,他却显得很自然,只是家中真人有伤在身,此事尚且不急,便转去问李周达:
“魏王伤势如何?”
李周达笑容顿时收敛了,叹道:
“遍体彩纹,听闻是中戊土之术,从各家大人的反应来看,恐怕不是轻易的事情。”
李遂宁心头本就有不少预感,一听这话,当即明悟,心中又惊又痛:
‘果然!清琊戊土之光!戚览堰既然死了…必然放出【清琊华枝】!’
此宝威名赫赫,李遂宁岂能不知?
‘须躲灾避劫的太阴法门!’
他犹豫了一瞬:
‘恐怕…族中那浩如烟海的道藏之中,也是没有的…’
李遂宁也是聪慧的人物,已经存活了两世,几辈子一对比,怎么会看不出自家那好似无穷无尽、无根无源的各类术法?其实早早就有了预感:
‘族中必然有一道藏!我的功法也好,几位真人的功法也罢,皆是源自那处!’
他重活第三世,取出那【收梁匿玄感召法】时,便明白那道藏有所局限,偏偏前世的李阙宛在镇守洛下之时同样受了此伤,目不能视,伤势沉重到一度耽搁修行,听闻闭关大半年才勉强保持伤势不崩溃,李曦明为了她的伤势东奔西跑,李周巍甚至前去了常郡请教韩氏,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渡过去!
‘既然前世都要外出寻觅,那今生手上一定是没有的,魏王可没有【不伤石】挡一挡…斗到激烈处,岂能躲避多少!’
李周巍当年所请教的韩氏可是真君道统,虽然不能直接传授化解灾劫的秘术,却给了一道极为高明丹法和秘法,其中就有【六阐】之一的法门,李遂宁虽然读过,可心中却没有半点安宁:
‘这可不是【收梁匿玄感召法】那般一个法门就可以渡过去的,当年是靠着法门转化灵物,种种贵重灵物练成丹药才度过的…如今家中恐怕没有那么多好东西!’
‘魏王来救他人容易,可如今是魏王受了伤,几位真人未必有他那么大的神通…’
他心中犹豫了一瞬,重新思量,本不想打扰李周巍,有了几分天人交战的味道:
‘这个时间点,家中应当已经有了【六阐】之一的【阐化冲元闰法】,其余法门应当是没有的…可灵物之事,还真不好说。’
‘算算时间,不如再试着请见一次魏王,把法门交给他…正巧问一问他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