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席?”
鬼新娘没动。
那盖着红盖头下的脑袋似乎微微偏了偏,像是在打量脚边这块还在喘气的“烂肉”。
干尸老刘也没急着补第二拳。
他站在白骨塔的阴影里,那一身破旧的中山装空荡荡地挂在排骨架子上,风一吹,袖管就在晃。
那双漆黑的眼窟窿,死死盯着张北辰,又或者说是盯着张北辰那双正在渗血的眼睛。
“小辰子,这么多年,你这嘴皮子功夫倒是见长。”
干尸老刘的声音像是两块砂纸在互相摩擦,听得人牙酸。
“不过这席面,主菜可是你。这丫头……”
他指了指红衣女鬼。
“她只是个盘子。”
天上飘着的人头灯笼这会儿也降了下来,悬在干尸头顶三尺的地方,那张脸皮笑肉不笑,甚至还在吧唧嘴。
上下两个老刘。
一个只有头,一个只有身子。
这画面诡异得能把活人直接吓出脑溢血。
张北辰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这老东西,根本没完全合体!
阴眼虽然疼得像是被人撒了一把辣椒面,但也就是这股钻心的疼,让他眼前的世界格外清晰。
若是常人,看这就只是个恐怖片现场。
可在张北辰眼里,这全是“线”。
无数根灰白色的丝线,从那个人头灯笼里垂下来,像提线木偶一样连接着地上的干尸。
线不够紧。
甚至还有几根是断的。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老王八蛋的“回魂”还没整利索!
刚才那一拳虽然重,但如果是完全体的老僵尸,张北辰这会儿肠子早就流一地了,哪还有力气在这贫嘴。
他在诈我。
张北辰手掌撑着地,掌心下是一层厚厚的纸钱灰,滑腻腻的。
他大腿肌肉紧绷,做好了随时发力的准备,脸上却摆出一副认命的丧气样。
“师父,您看您这话说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哪有当爹的吃儿子的道理?”
张北辰一边扯淡,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
鬼婴还在供桌上啃那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这小畜生贪吃,暂时没威胁。
无脸司机站在大门口,手里拎着那根哭丧棒,像是根木头桩子。
唯一的变数,就是头顶这个鬼新娘。
她太安静了。
安静得像是个真正的死物。
“少跟老子套近乎。”
干尸老刘有些不耐烦,往前迈了一步,那种骨骼摩擦的“咔吧”声在这个死寂的广场上格外刺耳。
“当年那块玉,是你拿走的吧?”
“我就知道你个小兔崽子命硬,那墓里的水银都没毒死你,原来是借了那块玉的光。”
干尸伸出一只枯爪,指甲足有三寸长,黑得发亮。
“把眼睛挖出来给我,我留你个全尸,把你做成纸扎人,以后给我守门,也算咱们师徒一场的情分。”
天上的人头也跟着桀桀怪笑:“对,挖出来,那本就是我的东西!”
张北辰心里冷笑。
果然是为了这双招子。
这双能看破阴阳、定龙寻穴的阴眼,是倒斗行当里的神器,更是这老鬼复生的关键。
没这双眼睛镇压尸气,他那拼凑起来的破身子,不出三天就得烂成一滩黑水。
“行啊。”
张北辰答应得爽快,手甚至摸向了自己的眼眶。
“既然师父想要,徒弟哪敢不给。不过……”
他话锋一转,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这眼睛要是挖出来,离了活人气血,最多存活半炷香。您这身子跟脑袋还没连上呢,拿到手也安不上去啊。”
张北辰指了指那悬空的人头。
“要不,您先把脑袋安上?我帮您扶着点?”
这纯粹是瞎扯,但也是试探。
果然。
这话一出,干尸老刘的动作僵了一下。
天上的人头也停止了晃动。
一股极度压抑的怨毒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有门!
张北辰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瞬间的停顿。
这俩玩意儿,不仅没连上,甚至……还在互相防备?
身体想主导头颅?还是头颅想控制身体?
这就像是两个抢方向盘的司机,车没翻就不错了。
“废话真多!”
干尸老刘恼羞成怒,显然是被戳中了痛处。
他不再废话,脚下一蹬,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过来。
速度极快!
快到带起了一阵阴风,把地上的纸钱卷得漫天乱飞。
张北辰早防着这一手。
就在老刘动的瞬间,他也动了。
但他没跑。
两条腿肯定跑不过这种非人的怪物。
他做了一个极其疯狂的举动。
他猛地向后一倒,整个人直接滑进了鬼新娘那宽大的红色嫁衣底下!
赌一把!
赌这红衣女鬼不是这老东西的同伙!
“你找死!”
干尸老刘的枯爪到了。
但他抓向的目标不是张北辰,而是硬生生停在了那红色嫁衣的一尺之外。
就像是有某种无形的屏障,或者是某种让他极度忌惮的规矩,让他不敢越雷池一步。
“出来!”
干尸老刘暴怒,那张干枯的脸皮扭曲成一团,冲着嫁衣下摆咆哮。
张北辰缩在嫁衣下面,鼻子里全是浓烈的胭脂味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土腥气。
这是陈年老棺材板的味道。
他赌对了。
这鬼新娘根本不是老刘控制的,甚至可能是这阵法的真正核心,是老刘想动却不敢动的“主子”或者“祭品”。
“我不出。”
张北辰的声音从裙摆下面闷闷地传出来。
“师父,您进来啊?这下面挺宽敞,咱爷俩唠唠?”
他在裙子底下也没闲着。
阴眼全力运转。
在这一片漆黑的裙底世界里,他看到的不是腿,而是一根根粗大的、红得滴血的木桩。
这不是人的腿。
这鬼新娘……是个机关傀儡!
是用某种早已失传的鲁班术,混着活人血肉造出来的“镇墓兽”。
而那些连接老刘头身和白骨塔的灰线,源头竟然都在这鬼新娘的脚底板下压着。
这就好比是电源插座。
老刘是那个偷电的贼。
他不敢动插座,怕被电死,只能在旁边想办法把线接上。
“好,好得很。”
外面传来了老刘气急败坏的声音。
“既然你想躲在女人裙子底下,那我就连这破烂傀儡一起砸了!”
轰!
外面传来一声巨响。
紧接着是无脸司机那种沉重的脚步声。
“阿福!把那新娘子给我拆了!”
老刘自己不敢动,但他可以让那个傻大个来动。
那无脸司机是个没脑子的尸傀,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敬畏,什么叫反噬。
张北辰暗骂一声。
这老东西够狠。
头顶上方传来了木头断裂的咯吱声。
那无脸司机的大棒子已经砸下来了。
躲不住了。
张北辰看准了那些红色木桩中间的缝隙,手里一直攥着的那个装尸毒的小瓶子,大拇指猛地顶开盖子。
这不是给老刘准备的。
也不是给鬼新娘的。
他是给这些“线”准备的!
这尸毒是他从湘西一个炼尸的老苗子那顺来的,号称“化骨柔”,专门腐蚀阴晦之物。
“给爷断!”
张北辰把那一瓶子尸毒,全都泼在了鬼新娘脚下那团纠缠不清的灰线上。
滋啦——!
就像是热油泼进了雪地里。
一阵令人作呕的白烟瞬间在裙底炸开。
那些原本紧绷的灰线,被尸毒一激,疯狂扭曲、断裂。
“啊!!!”
外面同时传来了两声惨叫。
一声来自地上的干尸,一声来自天上的脑袋。
连接断了!
张北辰趁着这股乱劲,一个翻滚从裙底钻了出来,连滚带爬地冲向广场边缘。
这时候再看场中,那叫一个精彩。
干尸老刘像是喝醉了酒,东倒西歪,原本灵活的动作变得僵硬无比,左腿绊右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天上的人头灯笼更是失去了控制,像个没头的苍蝇乱撞,最后“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沾了一脸的土。
而那个无脸司机,手里的大棒子正悬在鬼新娘头顶。
却怎么也砸不下去了。
因为鬼新娘……动了。
刚才张北辰那一泼,不仅断了老刘的线,也等于毁了压制这傀儡的禁制。
红盖头无风自动,缓缓飘落。
没有脸。
那盖头底下,是一张白得像纸一样的面具,上面用朱砂画着极其潦草的五官。
但这潦草的五官,此刻却透着一股让人头皮发麻的“活气”。
鬼新娘伸出一只带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捏住了无脸司机砸下来的哭丧棒。
咔嚓。
手腕粗的哭丧棒,在她手里跟威化饼干一样脆弱,瞬间粉碎。
无脸司机那庞大的身躯,被她反手一巴掌,像是拍苍蝇一样,直接拍飞了十几米,狠狠砸进了那边的白骨塔里。
轰隆隆!
本来就被张北辰撬松了基座的白骨塔,再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撞击。
彻底塌了。
无数白骨像是下雨一样哗啦啦地往下掉,烟尘四起。
“我的塔!我的阵!”
地上的人头老刘发出凄厉的尖叫,他在地上疯狂滚动,想要去接住那些掉下来的骨头,仿佛那些比他的命还重要。
没了这聚阴的塔,他就彻底成了孤魂野鬼,连借尸还魂的机会都没了。
干尸身躯还在那抽搐,像是失去了信号的遥控车。
张北辰靠在一块断裂的石碑上,大口喘着粗气,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
这把赌赢了。
但他没敢放松。
那鬼新娘收拾了无脸司机,现在正缓缓转过身。
那张画上去的脸,正对着张北辰。
“谢谢……”
一个幽幽的声音,不是从嘴里发出来的,而是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的。
这声音听着耳熟。
张北辰心里咯噔一下。
这特么不是那个在墓道里念叨“她不让我走”的女声吗?
“不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应该的。”
张北辰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手里悄悄摸向腰后的工兵铲。
哪怕这玩意儿对付这种级别的凶物跟烧火棍没区别,好歹能壮壮胆。
“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鬼新娘一步步走来,红裙拖地,所过之处,地上的纸钱自动燃烧,化作幽蓝的鬼火。
“谁?老刘?我跟他不熟,真不熟,我是来大义灭亲的。”
张北辰连忙撇清关系。
“不。”
鬼新娘停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
“是那个……把你眼睛弄瞎的人。”
张北辰浑身一震。
这秘密,除了他死去的爹,没人知道。
他的阴眼,不是天生的,也不是单纯靠那块玉。
是十岁那年,被一个路过的瞎眼道士用手指硬生生戳瞎了原本的招子,然后把那块玉塞进了眼眶里,长了整整三年才长好的。
那道士说,这是给他留的“后路”。
“那是你什么人?”张北辰沉声问道,手里的铲子握得更紧了。
“那是……我的新郎。”
鬼新娘那画出来的嘴角,竟然诡异地向上勾起。
“你也想入洞房吗?”
话音未落,那漫天的红绸突然活了过来,像是无数条红蛇,瞬间缠住了张北辰的手脚。
大意了!
这娘们不是来报恩的,是来拉郎配的!
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那边的老刘人头还在尖叫:“他是我的!那是我的眼睛!那是当初我从祖师爷墓里偷出来的玉!”
老刘的人头竟然蹦了起来,张嘴就往张北辰腿上咬。
他是真急了。
就算是死,他也不能让这本来属于他的机缘被这傀儡抢了去。
“滚!”
鬼新娘一挥袖子,一道红绫直接抽在老刘人头上。
啪!
人头像是皮球一样被抽飞,狠狠撞在岩壁上,半个脑壳都瘪了进去,黑血直流。
“没用的东西,连个阵都守不住。”
鬼新娘声音冰冷。
此时,张北辰已经被红绫吊到了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