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像被人用钝刀在剜。
张北辰能清楚地感觉到胸腔里的跳动越来越慢,每一下都像在撞击生锈的铁钟,发出沉闷的回响。
他的脚刚落地,膝盖就软了。
但他没倒下。
死死撑住。
身后传来萧绮罗的冷笑:“还挺倔。”
张北辰的视线已经模糊成一片,只能看到前方那盏路灯的光晕在晃动。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像破旧风箱在拉扯。
耳朵里嗡嗡作响。
心跳声越来越慢。
越来越慢。
他突然想起爹死前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北辰啊,咱张家欠人家的,这辈子还不清了。”
当时他不懂。
现在懂了。
欠个屁。
他又往前挪了半步。
胸口的痛感突然消失了。
紧接着是一阵彻骨的冰凉,从心脏位置扩散到全身。他低头,看到胸前的衣服被血浸透,黑红色的血顺着衣角往下滴。
滴答。
滴答。
落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啧。”萧绮罗的声音近了,“真要死在这儿?”
张北辰没回头。
他能感觉到那女人就站在身后几米远的地方,冷眼看着他挣扎。
“你们张家人就这点出息。”萧绮罗说,“一个比一个硬气,一个比一个蠢。”
“你太爷爷挖洞挖到手指头都断了,也没挖出去。”
“你爹抱着你娘跪了一夜,最后还是死了。”
“现在轮到你。”
“能有什么不同?”
张北辰咧嘴笑了。
血沫从嘴角溢出来。
他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
喉咙里全是血。
他只能继续往前走。
一步。
两步。
每走一步,脑子里就闪过一个画面。
五岁那年,爹带他去县城看病,背着他走了三十里山路。那时候爹的背很宽,走得很稳。
十岁那年,爹在镇上的工地摔断了腿,从此瘫在床上。他守在床边,听爹咳嗽了整整一夜。
十八岁那年,他第一次跟二狗子下墓。爹拉着他的手,眼睛红红的,说:“北辰啊,别怪爹没用。”
后来他知道,爹也下过墓。
也见过萧绮罗。
也戴过这枚玉佩。
也像现在这样,走向死亡。
张北辰突然停下了。
不是走不动了。
是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爹当年为什么会死?
因为他想逃。
太爷爷为什么会死?
因为他想挖洞逃出去。
所有张家人都在逃。
但没有一个人逃成功。
因为他们都想离开墓。
可萧绮罗说的很清楚——离开墓就会死。
那反过来呢?
如果不逃呢?
张北辰抬起头,看着前方的路灯。
那光很亮。
但他不想要了。
他转身,面对萧绮罗。
女人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哟,想通了?”她歪着头,“要回去?”
张北辰没说话。
他迈开腿,朝萧绮罗的方向走。
胸口的痛感立刻减轻了。
冰凉的感觉也在消退。
心跳声重新变得有力。
他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重新流动起来,带着灼热的温度,从胸口扩散到四肢。
萧绮罗的嘴角扬起来。
“这才对嘛。”她说,“早点认命不就好了。”
张北辰继续往前走。
一步。
两步。
三步。
他走得很慢,但很稳。
萧绮罗站在原地,等着他靠近。
月光下,女人的脸白得不像活人。她穿着那身绣金丝的黑色长袍,长发披散,像幅古画里走出来的鬼。
张北辰走到她面前。
停下。
两人之间只隔了不到一米。
他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像某种腐烂的花。
“乖了?”萧绮罗笑着问,“知道跑不掉了?”
张北辰抬起眼。
黑暗中,他的眼睛很亮。
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
下一秒,他猛地扑上去。
双手死死掐住萧绮罗的脖子。
女人显然没料到这一手,身体往后仰了一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抬手就要推开他。
张北辰用尽全身力气,把她摁倒在地。
两个人滚进路边的荒草丛里。
萧绮罗的指甲抓在他脸上,划出几道血痕。她的力气很大,大得不像人类。
但张北辰不松手。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弄死她。
就算自己也死,也要弄死她。
萧绮罗的脸开始发紫。
她张开嘴,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音。
张北辰能感觉到她的脖子在自己手里挣扎,像条快要断气的蛇。
他掐得更紧了。
指甲都陷进肉里。
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面撞过来。
他整个人被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后脑勺磕在石头上,眼前一黑。
等他缓过神来,萧绮罗已经站起来了。
她揉着脖子,脸上全是怒意。
“疯了?”她的声音很嘶哑,“你他妈疯了?”
张北辰从地上爬起来。
嘴角还在流血。
他笑了。
笑得很开心。
因为他发现了一件事——
萧绮罗会痛。
她不是鬼。
她是人。
既然是人,就能弄死。
“你以为掐死我,你就能活?”萧绮罗冷笑,“玉佩是我炼的,我死了,你也得死。”
“一起死。”张北辰说。
他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萧绮罗的笑容僵住了。
她盯着张北辰,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沉默了几秒。
“你真不怕死?”她问。
“怕。”张北辰说,“但我更怕活着当你的狗。”
“我爹当了一辈子狗。”
“我太爷爷也是。”
“到我这儿,不当了。”
萧绮罗的脸色变了几变。
最后,她叹了口气。
“有意思。”她说,“终于出了个不一样的。”
她转身,朝山坳的方向走。
走了几步,回头看他。
“跟上。”
张北辰愣了一下。
“去哪儿?”
“回墓。”萧绮罗说,“我改主意了。”
“你想知道你们张家到底怎么回事吧?”
“想知道为什么世世代代都要给我守墓吧?”
“跟我走,我告诉你。”
张北辰没动。
他不信这女人会这么好心。
萧绮罗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
“怕什么?”她说,“你都准备跟我同归于尽了,现在还怕我害你?”
这倒也是。
张北辰犹豫了几秒,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重新走进山坳。
月光照在荒草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风吹过,草叶沙沙作响。
很快,他们回到了那个洞口。
萧绮罗先钻了进去,张北辰跟在后面。
通道里还是那么窄,那么闷。
爬到一半,张北辰又看到了太爷爷的骸骨。
骨头在手机光照下泛着惨白的颜色,手指还保持着挖掘的姿势。
他停下来,看了几秒。
“他挖了多久?”他问。
前面的萧绮罗没回头。
“三年。”她说,“每天挖一点,手指头磨断了也不停。”
“最后死在这儿。”
“为什么不让他出去?”张北辰问。
“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了。”萧绮罗说,“出去就会坏事。”
“什么事?”
“你马上就知道了。”
她继续往前爬。
张北辰又看了一眼太爷爷的骸骨,跟了上去。
很快,他们回到了墓室。
铜灯还亮着,光线昏黄。
那些骸骨还堆在角落里,密密麻麻,像座小山。
萧绮罗走到棺材前,坐在棺材板上。
她看着张北辰,眼里的情绪很复杂。
有恨。
有无奈。
还有一丝张北辰看不懂的东西。
“想知道真相?”她问。
张北辰点头。
“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萧绮罗说,“你知道你姓什么吗?”
“姓张。”
“错。”萧绮罗摇头,“你本来不姓张。”
“你们这一脉,原本姓萧。”
张北辰愣住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萧绮罗的声音很轻,“你是我儿子的后代。”
张北辰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你说什么?”
萧绮罗看着他,眼里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
“你听到了。”
“六百年前,我有个儿子。”
“他的后人,就是你们张家。”
张北辰站在那儿,脑子嗡嗡响。
这太离谱了。
六百年前的人,怎么可能是他祖宗?
“你骗我。”他说。
“我骗你做什么?”萧绮罗冷笑,“你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不信?行,我给你看样东西。”
她从棺材里摸出一个铜盒。
盒子很旧,上面满是铜绿,但花纹还依稀可辨——是缠枝莲。
萧绮罗打开盒盖,里面躺着一卷发黄的绢帛。
她把绢帛递给张北辰。
张北辰接过来,展开。
是族谱。
抬头四个大字:萧氏宗谱。
他借着铜灯光往下看。
第一代:萧绮罗,大明洪武二十三年生。
第二代:萧承祖,洪武末年生,母不详。
第三代……
一直往下排,到了第十八代,名字变了。
张承业。
后面还有批注:避祸改姓张,迁居关外。
张北辰的手开始发抖。
他继续往下看。
张承业生张文远。
张文远生张德贵。
张德贵生张富财。
张富财……
这个名字他认得。
他太爷爷。
“看到了?”萧绮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不是外人,你是我嫡系血脉。”
张北辰盯着那卷族谱,喉咙发紧。
“这可以伪造。”他说,声音有些沙哑。
“伪造?”萧绮罗笑了,“你身上的玉佩为什么只认你们张家人?”
“因为那玉佩是我用血炼的。”
“只有我的血脉后裔才能激活。”
“你爹能用,你太爷爷能用,你也能用。”
“这还不够证明?”
张北辰握紧那块玉佩。
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像是在回应他。
他想反驳,但找不到理由。
“所以……”他艰难开口,“守墓这事儿……”
“是我安排的。”萧绮罗说,“我让我儿子的后人守着这座墓,一代一代,永远不许离开。”
“为什么?”
“因为墓里有东西。”萧绮罗站起身,走到角落那堆骸骨前,“有不能让人知道的东西。”
张北辰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骸骨堆里,隐约露出一截青铜器的边角。
“那是什么?”
“等会儿再说。”萧绮罗转过身,“先把话说清楚。”
她重新坐回棺材板上,姿态懒散,但眼神锐利。
“我给你两条路。”
“第一条,继续当守墓人。我保你张家世代平安,你负责看好这座墓,不让任何人进来。”
“第二条,你现在就走。玉佩我收回,从此你跟这座墓再无关系。但是——”
她顿了顿。
“你家的男丁,活不过四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