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屯卫的战事，在酷寒与血腥中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僵持。
皇太极的夜袭骚扰战术虽未破城，却极大地消耗着守军本已见底的精力与物资。
城内的存粮日渐减少，配给制已推行多日，士卒们靠着稀粥和少量冻硬的干粮勉强维持。
火药更是珍贵无比，燧发枪手每日分配的弹药数额一减再减，火炮更是非紧要关头不得轻动。
周遇吉的眉头越锁越紧，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不用清军攻城，饥饿和疲惫就能拖垮这支疲惫之师。
他连续派出数批信使，向后方告急，请求不惜一切代价打通粮道，运送弹药。
就在这山穷水尽之际，一丝微弱的希望，沿着一条前所未有的路径，艰难地渗透而来。
这条路径，并非传统的官道或隐秘小径，而是那条刚刚贯通不久、仅有十五里长的实验性“铁马”轨道——唐山至芦台码头线。
在沈渊的严令和格物院工匠的拼死努力下，数台经过加固、专门用于恶劣天气和复杂路况的“先行-改二型”蒸汽机车，拖着加挂的、装载着压缩干粮、急救药品、少量关键零件以及最最重要的——五十箱格物院最新试制成功的“开花弹”（内填尖锐破片和改良火药，触发式引信）的车厢，在蒸汽的嘶鸣与寒风的呼号中，以远超骡马的速度，沿着冰冷的铁轨，将这批生死攸关的物资从芦台码头运抵唐山。
虽然距离前屯卫依旧遥远，但这条钢铁动脉的存在，极大地缩短了从海路（部分物资由登莱水师冒险沿海岸线北上至芦台）到内陆枢纽的转运时间。
物资到达唐山后，再由周遇吉派出的精锐骑兵，不惜代价，冒着清军游骑的截杀，以最快的速度接力运往前线。
这是一次跨越式的后勤尝试，其意义远大于运抵物资本身。
它证明了“铁马”轨道在军事后勤上的巨大潜力，也向所有人展示了一种全新的、高效的物资投送模式。
当周遇吉看到那几十箱标注着“格物院特制，小心轻放”的木箱，以及随行的格物院工匠对“开花弹”使用方法的简短讲解时，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沈大人……你又一次，送来了破敌的利器！
他立刻意识到，打破僵局的机会来了！
是夜，风雪稍歇。
前屯卫城头，一反常态地没有加强戒备，反而显得比平日更加沉寂。
只有几处关键的火炮位，在夜色的掩护下，正在进行紧张的调整和装填。
炮手们小心翼翼地搬出那些沉重的“开花弹”，按照格物院工匠的指导，设定好引信。
子时刚过，皇太极惯例派出的夜袭小队，再次如同鬼魅般向城墙摸来。
他们以为又将是一场杀戮与纵火的盛宴。
然而，就在他们接近到城墙百步之内时，城头上突然亮起了数十支火把！
紧接着，是周遇吉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放！”
轰！轰！轰！轰！
并非传统实心弹的沉闷撞击声，而是数十声更加尖锐、猛烈的爆炸！
那些“开花弹”在清军夜袭队伍的上空或落地瞬间猛烈炸开，无数预置的尖锐破片如同死亡的暴雨，呈扇形向下倾泻！
刹那间，清军队伍中人仰马翻，惨嚎声瞬间取代了冲锋的呐喊，残肢断臂混合着鲜血，在雪地上染开一片片刺目的红斑！
这突如其来的、从未见过的恐怖杀伤，让后续的清军彻底懵了！
他们从未见过火炮能如此高效地收割生命！
“明军……明军有妖法！”
“是雷！是天雷！”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清军夜袭部队中蔓延，幸存的士兵掉头就跑，任凭军官如何弹压也止不住溃败之势。
城头上，明军守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多日来的压抑与屈辱，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宣泄！
皇太极在中军大营被这连绵的剧烈爆炸声和前方的溃败惊动，他冲出大帐，望着前屯卫方向那尚未散去的硝烟和隐隐传来的明军欢呼，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立刻意识到，明军不仅顶住了他的夜袭，还使用了一种威力远超以往的新式火器！
开花弹？！明朝的格物院……竟已能做到如此地步？！
一股寒意，自他心底升起。
这种技术上的差距，比十万大军更让他感到恐惧。
首战告捷，极大地鼓舞了明军士气。
周遇吉趁热打铁，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瞅准时机，对清军围城工事和靠近的炮兵阵地，进行了数次精准的“开花弹”反击。
虽然炮弹数量有限，每一次使用都慎之又慎，但其惊人的杀伤力和对敌军士气的打击效果，是毋庸置疑的。
清军的围城行动，被迫变得更加谨慎和迟缓。
与此同时，通过“铁马”轨道和骑兵接力的方式，虽然运量有限，且损失不小，但终究有零星的粮食和药品成功送入了前屯卫，如同给垂危的病人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僵局，被这来自科技与后勤创新的合力，生生撬开了一道缝隙。
消息传回京城，朱由检大喜过望！
他不仅看到了前屯卫坚守的希望，更看到了“铁马”和格物院在战争中的决定性作用。
先生所言不虚！此等利器，确能改变国运！
他立刻下旨，嘉奖格物院及相关人员，并力排众议，批准了沈渊扩大“铁马”试验线路、加大“开花弹”及各类新式火器产能的请求。
甚至对之前争议极大的，允许部分海商组建护航船队的提议，也给予了有条件的默许。
现实的胜利，比任何朝堂辩论都更有说服力。
然而，沈渊却并未感到丝毫轻松。
他知道，“开花弹”和“铁马”带来的优势是暂时的。
皇太极绝不会坐以待毙，他必然会寻求应对之策。
而朝中那些反对者，也绝不会因为一场局部的战术胜利而放弃攻击。
他们只会更加忌惮，更加疯狂。
科技的优势需要不断保持，而打破旧利益格局的斗争，才刚刚进入深水区……
他站在格物院那幅巨大的大明舆图前，目光越过前屯卫，投向了更遥远的未来，也投向了地图上那些被旧势力牢牢掌控的、尚未被新风吹拂的区域。
铁马已开始嘶风，弹雨初显锋芒。
但前路，依旧漫长而艰险。